【原创短篇小说】姐妹
有些人运气稍微差了点，接连生了好几个女儿，由此便多了一项棘手事，那便是在所有女儿长大后，从中挑选一个招郎入赘，因为普通人都是这么做的。那些家里但凡没有男丁的，害怕将来孤独终老，于是便想出要留一个女儿待在身边。这种观念流传已久，在乡下尤为根深蒂固。
家住村子尽头的这对夫妻接连生下两个女儿，姐妹间只相差三岁。他们原本还想继续生第三个，后来因为着实没有多余的钱来同时养活三个孩子便放弃了，更何况接下来是男是女也未可知。
从小到大，这对姐妹之间的感情也是极好的，她们从不像其它孩子般为玩具、书本、衣服鞋子等小事争吵。做姐姐的极少跟妹妹争抢东西，做妹妹的也不会用哭闹来吸引长辈注意。她们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生活了十五年。
在两个姑娘念初中的时候，做母亲的觉得时机成熟了。她眼看两个女儿渐渐长大，心中积压的那个秘密便想早日吐露。某天晚上，她把两个女儿叫到跟前，把招郎入赘的打算说了出来。可这个乡下老妇人既没有谋略也不懂技巧，以为把此事交代下去便完成了，两个女儿自然会明白的，会谅解她的一片苦心，因为大家都这样做。
两个女儿听得迷迷糊糊，她们虽然还不明白婚姻为何物，内心却有了一种可怕的错觉，那便是父母要在她们之间做个选择，至于被抛弃的那个将过着永无天日的生活。
末了，老妇人还特意补了一句：
“我并没有指定谁必须招郎，你们两个只要谁先嫁出去，剩下的那个就得留在乡下”
说完之后，老妇人洋洋得意，为自己的母爱与开明而暗自窃喜。两个女儿有一个可以自由选择婚姻，只是苦了另外一个。
当晚临睡前，老妇人把结果报告给了当家的，精神总算是得到解脱了。
之后发生的事情没有太大变化，这对姐妹照样上学，照样勤奋读书，只不过她们之间的亲密举动变少了。她们就如同鸟巢里的两头雏鹰，不再有纯粹的姐妹情谊，而变成了暗地里的竞争。可惜老妇人生性就不敏感，对少女心事关怀甚少，只以为孩子越大就越难管理。
几年以后，姐姐已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她在镇上卫生院担任护士，今年22岁。她工作勤恳，待人和善、年轻贤惠，多少男子愿意娶这样的女孩为妻。很快口碑就传遍了周边圈子。
冬天就有个媒婆找上门了。那人一进屋就拉扯嗓子，直来直往，
“我的侄儿在镇上小学教书，今年24岁，高高瘦瘦，跟你家大女儿看起来十分般配”
接着媒婆把底细一五一十做了汇报，她在一旁不断怂恿，想极力说服老妇人同意这桩好事。
刚开始时，老妇人犹犹豫豫，借口女儿还小，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年纪，直到媒婆吐露那个男孩是家中独子，并打算在镇上买房安家后，这才勉强松口。
在乡下，但凡女孩子到了此年纪，也该要考虑终身大事了。
三个月时间过去了，有一天清早，媒婆急匆匆赶到家里，满心欢喜的同老妇人道喜，因为昨天有人瞧见这对热恋中的情侣手牵手在河边散步，一直等到太阳落山后才分开。
姐姐漂亮贤惠，男子刚正不阿，一个是护士，一个是老师，真是天作之合。
所有人都在传好事将近。
五月份，当妹妹从学校回来的时候，瞧见一家子人都沉浸在谈论婚事的喜悦里。如今姐姐即将出嫁，那么家里就只剩下她。日后她肯定也是要组建婚姻家庭的，但自由却轮不到自己。因为姐姐一旦嫁入夫家，她就只能听从父母的建议招郎入赘。她的丈夫可能比她还穷，来自偏远山村，她今后的婚姻生活将会如何，可想而知。
入赘对女人而言是明摆着的。男方定是那种生活最底层的人，因为按照正常逻辑，没有哪个正经男子会主动下嫁到女方家里。一般都是那种家境贫寒，压根就没有婚嫁能力的男子，才愿意自降身份，以儿子身份去服侍女方父母。倒插门的婚姻大多没有感情，只有买卖。
这真是个可怕的未来，尤其对一个才19岁的女孩而言。
现在，那些电视剧里关于少女爱情美梦的桥段，在妹妹内心完全丢失了。她等不来风花雪月的约会，也听不到海誓山盟的宣言，她婚后大概率体会不到初为人妻的快乐。丈夫没有文化，缺少见识，不懂浪漫，充其量是个能干力气活的傻子，说不定脾气还不小哩。
为何要让她在如花似玉的年纪里，亲手把爱情与希望的萌芽给掐死呢？她还未来得及享受炽热青春，便已被判了终生监禁。
整个两天，妹妹都躲在屋子里，心情痛苦，焦躁不安。到了晚上，她就压着枕头让自己放肆哭泣。她埋怨命运的不公，感慨一生就这么毁了，而且连个反抗说理的机会都没有。为什么她们两姐妹，一个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一个却只能任由摆布。难不成就因为姐姐年长三岁，那么所有的好事都全由她一个人享用吧。
她病了，有个巨大的选择题压在头顶，迟迟无法解开。
某天清早，做妹妹的突然开窍了，亲手扒开了压在头顶的那层黑云。她目前所遭受的痛苦完全是拜姐姐所赐，正是由于她即将嫁人而导致自己不幸人生的开始。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不能像姐姐那样选个心爱的人嫁了呢？既然父母规定要有一个女儿待在乡下，为什么不是姐姐呢？母亲之前就说过，只要谁先嫁出去，剩下的那个才是被命运挑中的。要是她先嫁人，那么姐姐就得承担所有。
她立即把身边的男性全部回想了一遍，最后敲定在一个高中同学身上。那人在念书时曾对她死缠烂打，故意挑衅她，同她说过一些大胆、放肆和暧昧的话。虽然当时她严厉拒绝了，但那些令人酥麻的情话怎能不教少女们心花怒放。
挑来挑去，也就这个混社会的二流子了。
她认为这就是梦寐以求的爱情，那个男人会给她带来幸福，会把她彻底拉离这个封建保守、贫穷落后的家庭。她急着要逃离这儿，跟房子里的所有人断绝关系，因为她恨她们，恨透了那些腐朽堕落的东西。
当天下午，妹妹就不辞而别。
到了六月底的时候，有辆外地小汽车突然开进村里，径直停在农民夫妇家门口。走前头的是一对中年夫妻，穿着正式，那中年女人的脸上没一丝笑容，一看就过惯了那种尖酸刻薄的生活。在他们身后躲着一个稚气未干的年轻小伙，剩下的便是他们的小女儿。
这对乡下夫妻还不知道出了啥事。那会他们正看着电视，猛然瞧见几个陌生人闯进家门，手里提着东西，吓得两眼惊讶。
中年女人把眼前房子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遍，满脸不高兴的宣布，
“你们的女儿怀孕了”
这真是个晴天霹雳。他们的小女儿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什么时候跟对方同居，又怎么会怀上孩子，对于这些他们一无所知。
接着那个中年男人笑嘻嘻的表明了来意，
“现在的孩子都是这样，难免年轻冲动。可是既然事情发生了，我们就来商量下婚事”
这对老实乡下夫妻渐渐听明白了。老妇人懦弱胆小，生平没遇到什么大事，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转过来望着自己的小女儿，哭哭啼啼的问，
“你怎么就怀孕了，怎么突然就有了孩子”
妹妹的父亲也气极了，为女儿这种不要脸的行为恨的牙痒痒。
男子母亲把一切看在眼里，高傲的说，
“你们的女儿嫁过来，我肯定不让她受苦，至少每顿饭都能保证吃得上”
她这么说意思很明显，那便是瞧不上亲家母的家境。她老早就怀疑准儿媳妇的意外怀孕是个圈套，或许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指使。他们先让女儿有意接近，然后糊里糊涂犯下错误，接着便能一跃翻身嫁到富贵人家。这是乡下穷人的惯用手法。
老妇人没受过此等羞辱，哭的更委屈了。
为缓和局面，男子的父亲过来圆场，
“我们今后会把姑娘当做自家女儿看待，让她在婆家跟在娘家时一样”
话虽如此，但乡下人始终觉得面子无光，抬不起头。老头儿现在只有一个要求，
“无论如何，在孩子生下来之前要把婚事定了，绝不能让周围人来看笑话”
男子父亲爽快答应，
“那当然，我们会以婚嫁习俗，将你们女儿明媒正娶过去”
接着这个世俗老滑头，开始以中间人的角色在两边斡旋调和。他一会儿同妻子描述未来媳妇多么贤惠，念书时多么聪明，而且小两口当下正爱的死去活来。丈母娘听到此话后心里重新泛起了期待，于是口气稍微硬朗了些。此时，他又立马摆出可怜人的模样，同亲家做思想工作，倾述苦衷，嘴里丝毫不肯让步。
不过老头儿也有自己的底线，
“我们这里任何一个女儿嫁出去都是10万块彩礼，一分钱不能少”
男子母亲听到后立即翻脸，撂下狠话，
“你们这是在变相卖女儿”
老头被逼急了，气冲冲站起来，
“那还不如把女儿免费送到你们家里去”
一上午他们都在讨价还价。最后农民夫妻自认吃亏，含泪表示愿意以3万元彩礼答应这门亲事。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男子母亲冷冷的说，
“至于酒席吗，我觉得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补办”
中午他们只吃了几口饭，就借口开车回去了。
当天下午，老妇人恍恍惚惚，如害了神经病一样。她瘫在竹椅上，像是被抽走灵魂的死人般，同丈夫商量，
“现在妹妹已经嫁出去，那么姐姐的婚事也得重新考虑下了”
当家的男人没有回答，想必这个问题他老早就想到了。他以农民那种刻板而无奈的眼神望着山林，对此事不做任何评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