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之耻

二 京城大盗 岁月如梭，转眼四年已逝。 公元1125年。 城东的一家酒馆，话史人手执尺扇，声息抑扬顿挫，与花窗前的灰鸟在笼中嘀啾，你言我语，在座者举茶抿酒，屏息附耳。 且闻： “花石纲，起义响！ 江南好汉，众聚义堂， 宋江招安，方腊被降。 湖沼涓涓携清凉，流入故城却浑明彼岸。 人世间，仁义值几文钱？不如做个问花情郎! 醉入尘乡，寻那酒肉穿肠， 识遍玉色消容，尝惯香啸浪荡。 任凭江山岁月沉沦于世， 君莫愁怀， 一世名，一时命， 人间自有大爱。” 此人乃瀑布先生，人称话匣子，身着灰白罗衫，长着尖腮的桃脸，大牙铆劲的前凸，唇厚如肠，眉中还有一颗乌痣，稳坐于台中，前面拉着一帘竹帐。店小二端来一壶烫热的烧酒，一碟酱牛肉，一笼灌汤包，噔噔地从楼下上来，端至靠窗的一位老汉桌上，此人衣着朴素，正襟危坐，却瘦骨嶙峋，老汉木讷地向小二道声客气，听声是闽南口音。小二去罢，又端上楼一盘酒菜，其中还有紫黑的蚕豆，油炸的灿黄花生，冒着辣油的豆干一众，一一放至这位宾客座上。 “客官您慢用。” 小二噔噔噔的下楼去。不消时又抱着一坛子酒，托端上着一盘闷炖的黄河鲤，此去往返数次，应着这些鱼肉之欢的吃客们叫嚣着点菜，一一端来。 这家酒楼在汴京颇负盛名——鸿雁客栈，往来者既有富贵亦有穷丐，但凡能喝的起茶，与吃山珍海味者皆一视同仁，穿绸缎锦绣的与穿破裤子烂衫的同堂小资，实乃京城一处盛景。而这些人能共处便是奔着瀑布先生去的，此人来历不清，据说是辅佐朝政的士大夫，因宋徽宗避讳文人居于高位而被弹劾，免于落职奉祠，却花落此地，讲史讲花月讲人间江湖，处处动人。且听： “鄙人瀑布，江湖侠义猖盗略有所闻，凡我所知定当叙述无遗”。 坐在后堂的几桌五大三粗的汉子，粗衣巾帽，刀剑枪矛搁置一旁，面刺“聚集兴宋”“大字配军”“特刺配越州牢城”等字句，这是汴京的湘军与禁军，实为招安而来的奸淫猖盗，如今与中央的禁军护送从各州府运来的珍物。 “小二，再来壶烧酒。”冯铜脚踩着凳子，一手抓着一块筒子鸡，张圆了嘴大口嚼着。而一旁的汉子却往嘴里塞着煮红的兔肉，口齿不清的问台前瀑布： “话匣子，当今的女娇当属长眉，你说她的眉到底有多长”？ “六六啊，三五九啊，啊哈哈哈哈，喝！他娘的，还能比老子一道眉长”。猜拳的汉子说着把眉怒挤在了一块，果真连成了一道线。 “老子一根耻毛就长过你啦”。一桌的壮汉一声呵斥，便哈哈大笑起来，众人又拍起桌子猜拳，那厮一笑满口黄牙，一盅一盅的将桌上的黄酒喝下去，如同解渴。这群冥顽，玩着乐呵，嘴也嘈嘈杂杂肮脏的满嘴胡话，不时的亵渎古往今贤，浑话连篇。只听木鱼当的一声脆响，堂中顿时蜚声匿迹。 瀑布道： “这姑娘，生时逢冬，鹅毛般的大雪将天地一席白色，茅屋前的腊梅却红的似火，簇簇梅朵在腊雪天里傲然绽放，不沾片雪。”瀑布先生声色并茂，抑扬顿挫娓娓道来。 “而她生来却只有左眼眉骨的轮廓，眼皮也是一单一双的一对“鸳鸯”。那只无眉眼瞳，像屋外的腊梅一样赤红。隔了几日，他父亲请来画家李公麟为她修了一道眉，这道眉颇长，像片柳叶，于是日后她行侠于江湖，便自名——长眉。” “李公麟时至1106年。他与王安石，苏轼，黄庭坚等人乃是至交，苏黄二人早他一年毙命。其实生时他为画一马，日日守在马厩，而画毕马成，那马却死了。”窗边的一文弱书生，端着一杯青黄的毛尖自言自语。 “你他娘的别打岔，再絮絮叨叨信不信打的你满地找牙？”喝酒的那汉子不耐烦起来。 瀑布接着道： “长眉的父亲且是金台私子官舟，后随母姓，长眉并未随父习金家拳法，而是随父习练了旁门别派的剑术，却在日后奋进勤练，得以精湛，且以木枝代剑，以长袖舞剑，以剑如风且行江湖。” “老头，此话毫无夸辞？”方头和尚打着牙祭，旁边放着禅杖，看样子是行脚僧，路过相国寺歇脚。 帐后传来一声沙哑，“请诸公明鉴。” “金台何许人也”？一声粗旷之言，只见座下身穿交领长衫，浓眉大眼，皮肤略黑，此汉向先生抛问时，一手捻着花生豆朝嘴里撂着，一手还端着酒盅下菜，吃着尽兴。 瀑布听毕，黑牙金牙如律动的琴弦，只闻： “民间武林传曰：“王不过项，将不过李，拳不过金”，这家伙三闹少林，将登封的和尚打的落花流水，世人多敬他乃红云太祖之弟子，其确有功夫奇才。《金台小史》中说，他得罪权贵入狱，欲斩之。而辽邦进贡宋廷石猴，有拳技，宋仁宗便募招天下有拳技之士，而石猴日败数众，大宋举朝忧患，无奈只得复请金台较量，金台宗师移拳换掌，数回合便将那顽猴击毙；而《说岳》中，金台乃周侗之师，周侗乃卢俊义，林冲，武松，酒夫子等之师，此不在獒述。” 众人听得痴迷，那灌酒的壮汉罢了口中的酒，道：“酒夫子？长眉的一厢情人？” “江湖传言，确是此人。” “这家伙甚么来头？能撩着那么一大美人不动心色。”壮汉喝了碗中的那烈酒，便哈哈哈笑将起来，嘲笑道：“怕不是个软家伙吧。” 客栈里的冥顽们顿时兴奋起来。 瀑布敲了那木鱼，“梆”一声，道： “酒夫子啊，当今报复不平的游侠，酒翁，原名里蜀汉。此君生逢两物，乃酒与刀。据道上的朋友说，‘酒翁生时逢夏，大暑，家传八代酿酒，生来便以烧酒解渴。华夏历代向以童辈抓葱抓笔抓算盘来目之将来，里蜀汉幼时便以家中短刀为玩物。而里蜀汉弱冠时竟无半点方刚之气，显得健秀文彬，却在日后改变了文弱，因之好酒，竟自练一席醉武之功。后来家中得罪权贵，遭到殃害，一家人被放逐边塞，末了，追随无师自通的道学武术至尊黄裳至今。 “此人呢，相貌堂堂，挺鼻朱唇，脸圆而不肥，绸缎罗裳，束发须髯。” 冯铜脚听说起酒翁，便来了兴致，嚼着驴肉看那竹帘里的瀑布道： “当朝人流行染须，里蜀汉也时将胡须染得乌黑。他左手的拇指有颗痣，据命相者言，拇指一节有痣乃命中受父母之贵，二节有痣乃自己丰衣足食，三节有痣且桃花连连。里蜀汉的痣就在二节。他行侠江湖，乐游好施，还会填词作画，好古博学，精鉴古物。家中八代酒庄，藏有古董酒器，得以眼见盛酒得礼器，通知周身饰饕餮，乳钉，云雷之瓿（bu），还有，觚（gu），斝（jia），卣（you），尊盉爵角觯瓮觥，兕觥，方彝，咦兮乎哉，这些玩意儿的来龙去脉他晓得如数家珍，那家中，曾就是酒器的藏物馆哪”。 瀑布先生一气呵成，听得众人叫好连连，唯独老者静观其座，未露声色。 先生敞开长扇，摇将一下，楼阁里上来一鬓发男子， 行至于窗台落坐，瀑布继续讲道： “这些器皿从上古三代至今宋，应有尽有，是历代收藏而来。而里蜀汉还把父亲在家中私藏的从第一代时就流传下来的贡酒给偷喝了，真是人间鲜活的神仙，痴醉之下，看什么都如画，看什么都成诗。此后兴嗜酒，闷嗜酒，酒喝的痛快时便武刀耍拳，对空当诗，雅致时作画，兴致时吟词。将家中厚业置之于脑后，不在话下。” 适时，楼下一片喧哗，闻见官兵追匪，那人却跳进了包公湖，一群人霎时跑去窗台围绕着观看，嫌看得不够真切的，便跑到楼下看个究竟，只看见几个布衣官兵扑扑通通跳进去，一阵猜拳的功夫，待捞上时那男子已是尸体。众人隔窗望见叹了声唏嘘，又骂骂咧咧的回到了原处。看那瀑布先生，却正讲的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