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金瓶梅》二十：家中会亲，院内争锋

西门庆在李瓶儿的一片肺腑之言中回嗔作喜，原本声势浩大的一场教训，最终演变成一出雷声大雨点小的闹剧。从整个过程看来，西门庆算是一个性情中人，他这种赌气一个人睡觉，略带小孩子气的耍小脾气，又带有点癖气的霸道，让我觉得很是可爱，这样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物啊。如果我们身边存在这样的人，我想他也是一个受人欢迎的人。

屋内正上演着一出闹剧，那屋外呢？潘金莲和孟玉楼正在偷听屋内的情况，但是屋内光线不足，从门缝里根本看不清楚，屋内两人的对话断断续续，在外面也听不清楚内容，急得潘金莲巴不得就和庞春梅互换身份，甚至隔着窗户就问庞春梅里面的情况，吓得孟玉楼赶紧把她拉到一边，怕被西门庆听到。潘金莲以为李瓶儿正在屋内吃马鞭，还同情起李瓶儿来，说当家的这脾气大家都知道的，她自己当初嫁过来的时候也想过好日子，对着西门庆也是各种小心服侍，阿谀奉承，最后不也是吃了多少拳头马鞭吗。那时正值十五的夜晚，月光皎洁如水顺滑，周围的美景促使潘金莲生出了情，说出此番心里话。潘金莲平时看起来争强好胜，其实内心深处还是如水般柔软的。

说着，庞春梅出来拿酒了，潘金莲赶紧把她拉过来，追问里面的情况，庞春梅说里面雷声大雨点小，现在打算喝酒了。潘金莲可就觉得奇怪了，转脸就对孟玉楼说，这两人搞这么大动静就这样？接着开始把气撒在庞春梅身上，平时自己叫她干点活就拖拖拉拉只知道偷懒，李瓶儿一叫就变得这么麻利。孟玉楼也马上附和，说自己叫自己的丫头干活时就装死偷懒，当家的一叫就上窜下跳了。说着月娘房里的丫头玉箫也过来打听，三个人八卦了一番方才散去。

我们回过头来看一下这一个门外偷听的场景，还是挺有喜剧效果的。前一秒钟两个女人还在同情李瓶儿的不幸遭遇，下一秒钟听到李瓶儿又何西门庆好上了，就马上换脸开始骂骂咧咧开始抱怨了。细想一下这样也不奇怪，因为在西门庆的后宫集团里，表面上大家都是姐妹，但每个人其实都是竞争关系，争的东西无非是西门庆的宠幸。因为每个人的内心是善良的，当看到姐妹遭难时，内心自然会流露出善意和怜悯，而当利益冲突出现时，即宠幸被别人争去时，善意和怜悯马上就会被醋意和怨恨的情绪所替代，这看似矛盾的情感变化其实是一种合理的情绪转化。所以本书的细腻之处正在于此，作者对人性与人物内心的刻画之精准把握，远胜他人。

第二天，李瓶儿打开自己的箱笼，向西门庆展示自己的财富。其中有一百颗西洋珠子，这一百颗珠子在之前也多次提及，这是李瓶儿从初配梁中书那里带出来的；有一件金镶鸦青帽顶子，乃过世花公公遗物，镶金重四钱八分，可做一对坠子；还有一顶金丝发髻，金重九两；其他的纹银钱财不必细说。这样看来，李瓶儿真是个富有之人，其财富即使是孟玉楼也是比不上的，这也难怪吴月娘会对她醋意横生。李瓶儿拿出金丝发髻，问了众娘子，都只有银的，自己不好戴，于是叫西门庆拿到银匠处毁了，重新打一件金九凤垫根儿，剩余再打一件仿照月娘戴的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李瓶儿这一招，水平就出来了。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家中的地位，即便自己是实力最强的那个人，为了免生是非，也不要去对任何人示强，相反的要低调，要示弱，这也是她见过过大世面的一个见证。

另一边，吴月娘还在为当初被骂，期间又有潘金莲挑拨离间，而在与西门庆冷战。众人都来劝和，首先是孟玉楼，她从月娘是一家之主的角度说起，如果两个家主都不说话，事情都不商量，他们这些小的就更说不了话了。然而月娘有气在身，无论如何是不肯和好的。“一日不少我三顿饭，我只当没汉子，守寡在这里”。另一个是潘金莲，李瓶儿梳妆打扮后，叫上迎春抱着银汤瓶，绣春拿着茶盒，走来上房与月娘众人递茶拜见。潘金莲嘴快，装傻不知道这矛盾是自己挑起来的，还做起了和事佬：“李大姐，你过来，与大姐姐下个礼儿。实和你说了罢，大姐姐和他爹好些时不说话，都为你来。俺每刚才替你劝了凭一日，你改日安排一席酒儿，央及央及大姐姐，教他两个老公婆笑开了罢”。瓶儿于是向月娘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月娘依然嘴硬得很：“我已是赌下誓，就是一百年，也不和他一搭儿哩。”于是众人再不敢复言。不久，西门庆进来，商讨二十五日设酒会亲。

很快就到二十五日，西门庆家中白酒会亲，甚是热闹。唱歌的请了李桂姐、吴银儿、董玉仙、韩金钏儿四个歌女，花大这时候已经是妻舅了，也请了过来，十兄弟也到齐，另外还有李铭、吴惠两个小优弹唱，间着乐器演奏。应伯爵撺掇西门庆请李瓶儿出来给众人看，西门庆退却不过，只得请李瓶儿出来。李瓶儿出来时自然是穿着华丽，光彩夺目，这难免引起潘金莲的妒忌。潘金莲抓住唱歌的词儿，趁机继续挑拨吴月娘与李瓶儿，“大姐姐，你听唱的小老婆，今日不该唱这一套，他做了一对鱼水团圆，世世夫妻，把姐姐放到那里”，吴月娘恼上心头，又听到应伯爵、谢希大等辈不断夸奖李瓶儿，弹唱的也都簇拥在李瓶儿身边阿谀奉承讨要赏钱，吴月娘气到回了房间，闷闷不乐。李瓶儿这场会亲酒风风光光，得罪了吴月娘不说，更是得罪了潘金莲。吴月娘恼的是李瓶儿的富贵，潘金莲妒的是李瓶儿夺了自己的宠爱。两人不知是计，李瓶儿更是每每以姐姐呼之，与她亲密甚厚。读者作为上帝视角，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甚是难为。

最得意的还是西门庆，自李瓶儿嫁过来之后，西门庆的运势如日中天，接连发了两三笔横财，家道营盛，外庄内宅，焕然一新。又开了两间门面，还开了当铺。

说话间到了十一月下旬，一天天上乌云密布，纷纷扬扬飘起漫天雪花来。西门庆从常峙节家会茶出来得早，被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三人拉到妓院李桂姐家，老虔婆和李桂卿接见。前书也已说过，西门庆梳笼了李桂姐，每月以二十两银子包着她，照理来说，李桂姐就是他的人了。西门庆来到院中，问起怎么不见桂姐。其实西门庆因过长时间没来，李桂姐又接了一位新客人，这个客人是杭州贩卖绸绢的丁相公儿子丁双桥，瞒着父亲来院中玩耍。李桂姐的妈妈撒谎说李桂姐往五姨妈家庆祝生日去了，西门庆心大，没怎么想就信了，便叫快上酒菜来吃，众人席上猜枚行令作耍。玩过一会，西门庆内急往后边解手，听到东耳房内有说笑声，走到窗下偷看，发现李桂姐和一个戴方巾的男人饮酒，不觉心头火起，走到前边，把桌子掀翻，叫众小厮把窗户床帐打得稀烂。李瓶儿妈妈还在不断地说谎分辨，西门庆哪里肯听，把一切砸得稀烂之后，赌誓再不踏李家门坎，大雪里上马回家。

正是：宿尽闲花万万千，不如归家伴妻眠。虽然枕上无情趣，睡到天明不用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