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以北
天气终究是凉下来了。
走在北京初秋气温骤降的凉夜,我想起芝加哥独立日那天的晚上。初夏,烟花和湖畔,开始潮湿和闷热的天气,和英俊的二十岁少年。明明只是三个月以前,却遥远得好像是上个世纪。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怀疑,那天到底有没有真的存在过。
那天我们聊我的对岛的痴迷,聊大航海时代,聊宇宙,聊Jack Kerouac在路上的最后一个段落,他讲起在加拿大滑雪,在南非看企鹅,和在伊豆泡温泉。然后我们聊起从小对数学的喜爱又恐惧,聊起西北,聊起Lakefill。那天我穿着黑色条纹吊带裙,踩着裸色一字带低跟凉鞋,在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湖边石头上时,他伸出手,牵着我。那天晚上即使在芝加哥和我们小镇的数轮烟花过后,天上依然有点点繁星。他教我怎么找北极星。
但是北京没有星星。或者说我从没在意过这里的天空有没有星星。我一日复一日地独自走在即使是北三环依然行人稀少的街道,觉得清冷,但又自在。我想起挪威的可能性。我告诉少年时代的好友,现在奥斯陆已经六七度了,连芝加哥也还有十六七八度。我开始想象北国抬头可见的绿色极光,持续一个月的极夜,和半年的漫长冬天,那里人们疏离,礼貌冷漠。我也知道,奥斯陆没有极夜,而且我这样的人,大概是到了哪里,都是离群索居。奥斯陆冬天没那么冷,就零度这样,好友回复。对于在芝加哥生存过三个冬天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
我爱上了北方的面食。以前我怕胖,一直不怎么敢吃主食,而且米饭什么的,也没什么好吃的。但是北京的面食就不一样了,各种各样香香脆脆的饼,有的时候加上一点黄豆酱就很好吃。就连早上食堂味道寡淡的蔬菜鸡蛋饼,我都觉得无比好吃。更不要说各种各样的炒面拌面,和上肉和酱,常常让我觉得这样的人间烟火味道,是真的能为之舍弃很多东西。
那天我告诉他,我九号就要去纽约。他说,那天是他的生日。我说,我可以改机票的。他没有再说话。二十一岁,他是多么年轻。但是那些日子,一天天地,也就那样过去了。在我二十一岁的时候,我偏执地想要得到一些东西,然后我抓住了一些,但也让大把的青春哗哗流过。我有时候觉得可惜,有时候又觉得不可惜,索性不再去在意。
走在路上,我很爱听周围的人讲话,特别是那种北京话,特别带劲,是那种想学都学不会的带劲。每次偶尔听到了一两句特别浓的北京话,总会如获至宝一样回味很久,直到身边的人走开。特别是那种小孩子,个子小小的但是一口京腔,跟旁边的大人讲着学校的事情,我总是觉得很有趣。有一天在街上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红色利物浦球衣的男孩子,十七八岁,我觉得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青春的气息,挡都挡不住。高高的挺拔的男生,那是多么好的一天。
那天晚上分别的时候,我问他,我们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他说,就像你刚才讲的在路上的最后一段,我们永远无法知道,有人在哪里,会发生什么。当时的我并不明白这个隐喻会在短短一个月之后就真的实现。但是对于未来,我可能从来都没有看清过。
我们在湖边看到了湖上好像有船的点点灯光。我说,有的时候我们对距离的感知跟真实之间差了很多,就像那些船,看着以为很近,其实它们真的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