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同一本书买了多少不同的版本?
查看话题 >【书影·乱披风】印数可以有多低?——漫谈那些常见的书、不常见的版本
【图很多,文字也啰嗦,阅览注意】
恭祝各位书友国庆快乐,标题当然是一如既往的噱头,不过是乱晒一些大家耳熟能详的名家名著,以文史类为主,如:鲁迅、陈寅恪、金庸、红楼梦、莫扎特、汉译名著、古典文学丛书——当然版本会有一些小特殊,热衷于淘书“洗版”的书友,不妨做个小参考。
(同时,也希望能由小见大 ,借几本小书,窥探几十年来的中国图书出版,所以行文飘忽,常常脱离书本身去东拉西扯,这点还请看官们多多包涵。)

1、《陈寅恪文集》(陈寅恪著)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0~1982年版

今年是陈寅恪(1890-1969)先生逝世五十周年,所以放第一个谈。陈寅恪是民国大史学家,被誉为“教授中的教授”,“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更是无人不知——但当极高的知名度与极专业的著作相碰撞,就会产生“买了不读”最多的吐槽,没错,指的就是鸿篇巨制《柳如是别传》。
陈寅恪属于“惜字如金”的学者,他生前只发行过《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和《元白诗笺证稿》三本中篇幅的著作,且均为五十岁后出版。《金明馆丛稿初编、二编》、《寒柳堂集》也是论文合集——所以80万字的《柳如是别传》光在“分量”上外引人注目,那么这样一部大书到底奇特在哪呢?
首先是题材的特别,为名妓“立大传、颂红妆”,过去没有历史学家做过(以后恐怕也很少有),但实际是很严肃、甚至很枯燥的考证之作(以鄙人的浅陋,谈内容自然是半笔带过啦)。所以许多人慕名买来,以为是传奇小说一类,读后则大呼“上当”。
其次是写作的时代背景:五六十年代这个特殊时期,即所谓的“最后二十年”。所以不少读者认为此书写明末清初易代之悲,有很深的寄托意味。但这部书的创作动机究竟如何,似乎和王国维的自沉、鲁迅的兄弟反目一样,成了文化界长盛不衰的讨论话题,弄不清楚反倒更有趣。


三就是书的版本,《陈寅恪文集》每种都分为精装和平装,1980年先出四种,1982年再加上另三种整套发行(所以前四种有2印本,后三种则无),上古版的印数如下:
1 《寒柳堂集》 1980-06(精2000 平8000)/二印1982-02(精2001-3200 平8001-14200)
2 《金明馆丛稿初编》 1980-08(精1500 平3000)/二印1982-02(精1501-2700 平3001-9300)
3 《金明馆丛稿二编》 1980-10(精1500 平3000)/二印1982-02(精1501-2600 平3001-9100)
4 《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 1982-02(精1700 平6600)
5 《唐代政治史述论稿》 1982-02(精1700 平7000)
6 《元白诗笺证稿》1982-02(精1900 平15001-25600) (更早有1978-08单行本)
7 《柳如是别传》(上中下)1980-08(精2000 平4000)/二印1982-02(精2001-2500 平4001-10100)
可以看到,这套书的印数都不大,特别是精装本,初印不超过2000册。其中又以《柳如是别传》最为特别:陈寅恪虽在我们印象中和梁启超、王国维、鲁迅是同辈人、属于穿长袍的“古人”(梁、王、鲁早期著作的初版都在“清代”),但《柳如是别传》是陈氏晚年遗稿,由于大环境的变化,又耽搁多年才得以出版——实在又是一部80年代的“新学术著作”。所以上海古籍这版的《柳如是别传》也就是此书真正的初版,具有相当的念意义。


再回看一下整套的陈氏文集,早期影响范围或许不大(如《柳如是》近20年没有重印),仅限于史学圈。90年代(这个时间段下面还要提到)中期以后,“民国大师热”开始盛行,随着《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等书的流行,大众才熟知并展开追捧,出版社自然也不甘落后(如百花洲文艺的“国学大师丛书”、上海古籍的“蓬莱阁丛书”、清华大学“清华文丛”等)。
陈氏文集的版权也转到了三联书店,2001年发行新版14册的《陈寅恪集》,之后多次重印,并有精装本、精装典藏本等问世,这些都是我们熟知的了。
如今2019年版权到期,或许会有更多的陈集出现,但初版的纪念价值无可替代。





2、《伦理学》(斯宾诺莎著)商务印书馆 1960年一版五印

商务印书馆是20世纪中国最重要的学术出版社(应该没有之一),商务的出版史又可以1950年为分界线,之前是上海商务,中西合璧,尤其以古籍影印整理名扬海内;之后则是北京商务,主攻西学翻译,数百种汉译名著嘉惠学林(大名鼎鼎的“彩虹墙”嘛)。
这里就谈谈作为汉译名著前身的“四菜一汤”系列:这并不是一套正式的丛书,只是封面设计比较统一:一个长方框、四角有花纹、中间是书名,就这么简单(当然不同的书其实四角的花纹细节也不同,有些还是“四周双边”)。
那么,看上去是不是有点像桌上四个菜围着一碗汤呢?商务内部就用了这个很接地气的昵称。现在网上也有称为“商务学术丛书”的,但商务发行的图书目录里,似乎从未给定过一个正式的丛书名。
PS:实际上,“四菜一汤”也有分类,比如政治类和哲学类的边角花纹细节就不同,特别是早期版本,有兴趣的书友可以留心。



具有“四菜一汤”封面的书,大多是初版本(主要为平装,也有少量精装),如果反响不错,往往再版时收进“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所以这套书可以看做汉译名著的单行本+初印本,有不错的纪念价值。
需要注意的是,“四菜一汤”的设计很简洁,所以大概没有设计专利,也就是谁都可以用。比如上面这两本《柏拉图文艺对话集》均为朱光潜先生译本,是不是相像呢,但左边的人民文学出版社版是1963年“外国文艺理论丛书”本,右边的商务版则是2013年才收入“四菜一汤”——相隔50年的封面撞车!


回过来看这本《伦理学》,此书是荷兰大哲学家斯宾诺莎(罗素对他的人品评价极高)的代表作,以一种特殊的几何学的方法来论证理性主义哲学,体例相当的深奥难懂,所以内容就一如既往的不能多谈。
商务版《伦理学》为贺麟先生译本(更早有民国时期伍光健译本),初版于1958年,即“四菜一汤”单行本。1983年第2版收入“汉译名著”第一辑,此后不断重印,1997年收入是商务百年纪念版(白皮精装本),2009年收入“贺麟全集”,2014年收入大师文集系列之“斯宾诺莎文集”,2019年收入汉译名著商务120周年纪念版……可见此书销行之广,可算是汉译"名著中的名著"了。


回过来看58年的“四菜一汤”单行本,此版在58~62年间居然印行了6次,且均为精装本——这可是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美学》都没有的“待遇”!
而且,每次印数都不算多,特别是3印的400册和5印的300册,低的离奇。很难想象这是应读者的需求而加印,比较合理的推测是:当时受到苏联哲学界影响,斯宾诺莎被定性为“唯物主义者和战斗的无神论者”,很迎合主流思潮的“口味”,所以适当加印一些送给干部和知识分子学习改造。(类比:“评法批儒”时李白、柳宗元等被归为“法家”!)


最后看一看这本特殊的“绿皮本”,恰恰是印数最少的5印本,装帧又和普通的灰皮四菜一汤版完全不同(书名烫金,四周双边也做成了凹槽形式),做工可称精致。
但此书版权页似乎又没有区别,所以暂时无法断定是特印本、抑或收藏者的私人改订本(即使是改订本,在装帧上真是花了大力气)?这个问题目前“无解”,只能留待以后“证明”咯。
附:58版《伦理学》的版次印数
1958-09 一印:1-1500(1500册)
1959-03 二印:1501-3500(2000册)
1959-09 三印:3501-4000(400册)
1960-03 四印:4001-7200册(3200册)
1960-06 五印:7200-7500册(300册)
1962-04 六印:7501-10000(2500册)



3、《天龙八部》(金庸著)明河社 1980年初版

金庸先生是20世纪最著名的武侠小说家,金庸作品集“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深受武侠迷喜爱,发行量很大、版本众多。因此金书版本就成了金迷津津乐道的话题。这里自然只能班门弄斧,简单谈谈金书的一些常见版本,萌新来,老鸟绕。
金庸小说从内容看,大致可分为三个版本:连载版、修订版、新修版。连载版是金庸早期在“明报”等报纸期刊上陆续连载的初版本,从1955到1972年,共计十五部作品(包括《越女剑》)。因为连载的缘故,文字情节无法修正,所以是最原始的版本,但也是文字情节相对薄弱的一版。
接着是第二版,金庸在封笔后,又花了约十年对连载版进行修订,所以这个版本一般称为“修订版”。修订版文字情节有很大的改动(如《射雕英雄传》的重要配角秦南琴被完全删除),这大概是老武侠迷最熟悉的版本(三联版)。
第三版“世纪新修版”则是金庸晚年在修订版的基础上,再次修订的新版,故可看做修订二版。新修版除文字润色、漏洞修复等,在情节上也作了不少重要改动(如《天龙八部》的结局改为王语嫣和慕容复在一起)。因此读者的评价不一,“新旧优劣论”也成了一个热门的讨论话题。



所以,从时间线可以看出,金庸作品进入内地的时间比较晚,读者在8、90年代的“武侠狂潮”中接触到的已经是“修订版”,包括赫赫有名的1994年“三联正版”和“宝文堂版”等众多早期盗版(90年代后大量的武侠影视剧也源自修订版)——因此,对于内地读者,修订版的意义远高于其他各版。
所以,就有必要再看一下修订版的版本。金庸是港人,作品自然以港版为基础,所以金庸自己创办的“明河社”版可看做最原始的修订版,甚至可称为“正宗”。事实上,三联等内地版也都以明河社版为底本进行排印,因此明河版是真正的修订初版——当然过去内地武侠迷接触繁体书的机会不多,奉“三联”为启蒙正宗自然也不错。





再来具体看看明河版的特点:十四种作品1974~1981年陆续出版,与三联版一样分成36册,除简体和繁体外,最大的区别在于:封面设计和内页彩色插图。
明河版的封面都是设色浓艳华美的名画,每册书内还有约10幅彩色插图(均为相关联的文物图版,如《神雕侠侣》就采用了《武经总要前集》中的古兵器插图,用来反映南宋时期的中国军事),《天龙八部》则侧重佛教文化艺术。
相比之下,三联版的封面设计就显得比较朴素和整齐划一,这两种不同的装帧风格各有特色,但三联版删去了书内的全部彩色插图,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PS:类似的彩色插图还有梁羽生作品集的“天地金皮版”和台版,内地版和天地新版也都删去了。


所以明河版有其独到之处,实在是很值得金迷购藏的一个版本,过去或许不方便,现在网络发达,购书方便得多(还可以选择远流等台版,近似明河版)。
再谈到“明河版”早期版本的收藏,那就和三联版一样并不太容易了:首先金书普遍印次多,如《天龙八部》到1998年就印行了20次,所以初版难找,甚至二、三版也容易错过(幸好金庸作品集每册都有独立版权页,不至于配本混杂)。
其次是品相,武侠小说毕竟属于通俗读物,刚面世时大部分读者首重阅读,不会刻意收藏,南方天气潮湿、又不易保存,几十年后品相好的还剩多少呢?
再加上明河版有个算是缺陷的特点:虽是港版,但内页用纸实在一般,时间一长就容易泛黄发脆。并且书脊采用胶装,多次翻阅容易开裂,这又为此套书的收藏增加了难度,淘一套好品的初版恐怕需要很大的耐心和运气咯。

4、《莫扎特传》(贝尔梁德著)音乐出版社 1956年一版一印

这是相对冷门的一本传记书,当然传主可不冷门,莫扎特是人尽皆知的古典音乐作曲家,他除了留下众多华彩乐章外,短暂的一生也充满传奇色彩(他还有不少怪癖,千万不要好奇去搜索嘿嘿)。
所以,关于莫扎特的传记文学、舞台剧以及电影层出不穷(甚至还有一部名为《从MZD到莫扎特》的纪录片),这里谈的是一种50年代的“文化名人”版《莫扎特传》,应该是建国后最早的一个版本。


1956年,为响应“世界和平理事会”的号召,中国特别成立了“纪念世界文化名人委员会”,出版了一系列相关译著和“文化交流资料”,并发行了一本《一九五六年纪念的世界文化名人》介绍册。从这本小册里我们得知“文化名人”有十一位,分别是:迦梨陀娑、雪舟等杨、伦勃朗、富兰克林、海涅、萧伯纳、陀思妥耶夫斯基、居里夫人、伊凡·亚科夫列维奇·弗兰科以及莫扎特。
相关的译著则有《沙恭达罗》、《海涅诗选》、《穷人》、《富兰克林自传》、《萧伯纳戏剧选》等。其中莫扎特是文化名人中唯一的音乐家,关于他的译著就是这本贝尔梁德所著《莫扎特传》。
此书的特点是以作品为章节,来介绍不同时期莫扎特的创作和演出状况,如“费加罗的婚礼、唐璜、安魂曲”等,最后谈到莫扎特对俄国艺术家的影响(如普希金、柴可夫斯基),则是该书的时代特色。不过究竟写得好不好呢,大概也不重要,因为多年未见再版,它早已被时光所遗忘,找一条相关的评论都很难(“豆瓣读书”甚至没有收录)。


还是看版本,1956年的这批译著,当时称统一为“特印本”,这个“特印”不是另外有个普通本、以此来作区别,而是为了纪念名人、特别印行的意思。
但这批特印本也的确有普通本和特印本之区别。如《莫扎特传》就有平装本和精装本,其中平装本印7055册,精装本印4020册,印数都不算少,也不难找。
但真相只是这样吗?当然不,细看印数会发现,“4020”并不是整百数,很奇怪吧,那是否有“特精装”存在呢?仔细比较后,还真有!
从版权页发现不了,区别只在于扉页的两行字:“纪念……200周年特印本”和“中国……委员会赠”,特精装本是红色,普通精装本则是黑色,并且缺少最末一个“赠”字(有淡淡的被抹除的痕迹)。
平装本更直接,索性把两行字都去掉了(当然平装印数也不是整百数,或许也有特印本存在?留待有心的书友考察)。


所以贝著《莫扎特传》有三个版本,但特精装本因为和普精装本版权页没有任何区别,一般卖家不会注意,买家搜索起来也比较困难。
当然还有一点,咱这本特精装本保存较好,带有原配的绿色护封——普精装本则很可能一律没有护封,这应该也是一个显著区别。所以书籍的护封很重要,千万别随意丢弃哦。
PS:特精装本《莫扎特传》印数究竟多少,目前还不清楚,其他“世界文化名人”译著的特装本,印数大都为几百册。同时,音乐出版社早期发行的传记印数都不多,结合来看《莫扎特传》印数可能在520-120册间,当然如果20册那最好咯。


5、《中国古代数学史料》(李俨著)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 1963年增订一版

这一册大概是真正的冷门书了,所以先简介一下作者李俨(1892-1963)先生:福建福州闽侯人,民国时期的数学史大家,中国科学院院士。
据说他年少时“看过一篇日本人叙述中国算学的论文,十分感动和惭愧”,便立下宏愿发愤治史,28岁发表第一篇论文“中国数学源流考略”就获得学界重视,随后几十年里笔耕不辍,发表了大量重要数学史论文(结集为《中算史论丛》),蜚声海内外。
因此后人把他和钱宝琮先生并称为中国数学史的双璧——而李俨先生与其他数学家最不同的是,他的本职工作乃是铁路工程师,大半辈子都为陇海铁路工作,业余才玩玩数学,真是一位少见的“民科”大师。


同时,李俨先生还是一位藏书家,不过他的专藏不是传统的经史,而是古代数学典籍,这本《中国古代数学史料》便离不开他的丰富藏书。
此书收录了先秦至宋代的大量算学古籍,如敦煌汉简“古九九表”、刘徽注“九章算术”、祖冲之“缀术”、宋刊《算经十书》以及印度佛教文献、日本藏书学文献等——谈内容当然就到此为止,我们知道,古代中国对科学并不很重视,所以有《畴人传》,却没有任何的数学史专著,这一块的研究也就属于拓荒,整理难度非常大。


关于《中国古代数学史料》的版本,此书1954年由中国科学图书仪器公司(名字很怪的出版社?)初版,三年内年共印4次,累积印数达13000册,想必很受读者欢迎。
1963年增订版(内容增加约1/3)改由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值得注意的是,李俨先生于63年初因病去世,故此版亦可谓遗著。
而可惜的是,因为大环境的变化(后面还可以看到,“环境”对图书出版的影响太大了),原本畅销的《数学史料》一直没有重印。时移物换,35年后年辽宁教育出版社编印《李俨钱宝琮科学史全集》才得以收录,新书变作古书,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回看这本63年增订版的《中国古代数学史料》,最奇特的是版权页印数标为“1-2250册(其中平装本2200册)”——这个写法似乎很不规范,也特别少见,当我们拿到平装本的时候,凭这句话完全不能推断剩下的50册究竟是精装、还是散页、抑或线装呢?
而这神秘的50册特装本又太少,不免吊人胃口——幸好经过有心人的保存,它并没有完全消失在历史中,通过实物我们才知道,是精装本啦。
当然,从数学的、严谨的角度看,这也还不是定论,因为也有可能精装本30册、线装本20册这种形式——除非谁能让这50册全部现身人间。所以这里提醒小编们,版权信息很重要,一定要认真的填写哦。


6、《陈与义集校笺》(白敦仁校笺)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0年一版一印

上海古籍出版社的这套“中国古典文学丛书”名气很大,是各种书展评奖的常客,无需多介绍,且引用一段鄙人的知乎回答:
“中国古典文学丛书”是一套文学原典丛书,点校本,繁体竖排。在上古建社前就推出(最早的1977年版《李贺诗歌集注》以“上海人民出版社”名义发行),到现在一共出了130多种(1998年以前出过约70种,有部分是旧版重印)。这套丛书与中华书局的“中国古典文学从基本丛书”齐名,在学术界的评价很高,可以说是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代表作”。
这套丛书所选的都是文学史中的经典之作,如:诗经楚辞、昭明文选、文心雕龙、李白杜甫白居易集、苏轼辛弃疾、钱谦益吴梅村集等;应该说研究各个阶段的文学史都无法错过。


这里谈谈该丛书的印数问题,相信经常淘旧书的书友都会有这样一种模糊的经验,姑且称为“90年定律”:同一系列的书,出版时间越接近1990年,其印数越低。
我想这是两种因素造成的,首先80年代初大环境变化,人们在长期的禁锢后,思想的枷锁突然被打开,一下子陷入自由阅读的海洋,各种读物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印数更是夸张到咂舌。
举几个例子吧:《明陈洪绶水浒叶子》线装本1979年初版1万册、李泽厚《批判哲学的批判》1979年初版3万册、陀思妥耶夫斯基《被欺凌与被侮辱的》1980年初版14万册——这些都是今天看来不算热门甚至比较专业的书,首印个卖个几千册,大概出版社和作者就要摆庆功宴咯。



所以,80年代的图书界其实是一种“久旱逢甘霖”的狂热状态,这股热潮自然会随时间慢慢淡去——然后,恰好90年前后大环境变化,中国也进入了“思想家淡出,学问家凸显”(李泽厚语)的时代,拜金主义等思潮占据主流,人们不再热衷读书。(甚至到21世纪,这口气也没缓过来,传统图书出版的盛况再未重现;取而代之的是私营资本的介入,为出版界注入新的活力,打住打住好像扯太远了。)
因此两种作用力下,图书出版在90年前后进入了“冰川期”,反映到藏书上,就可以发现各种丛书的“缺本”多产生于此时。如大名鼎鼎的“网格本”,有书友评选出所谓“十大缺本”,我们看看排名前三的分别是:《古罗马戏剧选》(1991)、《哥尔多尼喜剧三种》(1989)、《高乃依戏剧选》(1990),果不其然。
回看“中国古典文学丛书”,平装本印数最少的前三名分别是《樊榭山房集》、《沧溟先生集》(并列)(1992年,1000册)、《刘禹锡集笺证》(1989年,1300册,有数种并列)。
同样,精装本的前三名分别是《沈璟集》(1992年,500册,有数种并列)、《刘大櫆集》(1990年,400册)以及最少的《陈与义集校笺》(1990年,300册) 。
PS:“中国古典文学丛书”的详细出版时间和印数,可参看鄙人所编“中华上古两种中国古典文学丛书初版印数表”。



所以,今天看来,“90年定律”无意中导致了很多丛书的印数不均,比如古典文学丛书精装本,因为《陈与义》的存在,全世界最多300人集齐,这当然也增加了收藏的趣味和难度,可谓“造化弄书”。
顺便提一下,《陈与义集校笺》版权后来转到了浙江古籍出版社,列入”白敦仁著作全集“,所以“丛书版”的其他书可以不断重印,此书恐怕是真正的“绝版”。

7、《红楼梦》(曹雪芹 高鹗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1964年二版八印

《红楼梦》作为家喻户晓的古典小说名著,最吸引人处肯定是精彩的人物情节与深刻的思想境界。同时,谜一般的作者、复杂的版本也成为“红学”爱好者们热衷探讨的话题。这里谈一种不太为人注意的64版“程图本”,大概不属于正经的“红学”范畴。
粗略的说,古本《红楼梦》可分为印本(程高本)和抄本(脂评本)两个系统,其中印本分为甲本和乙本,抄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分为十几种不同的版本,加上各种评本、注本、校本(甚至有人认为所有古本都是伪书 汗),总之相当的复杂。
不过研究版本学,那是红学专家的事,对普通读者,找到一个可靠好读的版本才是正经事。那么在过去半个世纪,谁是这个最佳版本呢?无疑是我们熟悉的人民文学出版社版《红楼梦》。


人文版《红楼梦》始于1953年,因为是“官方版”,理所当然成为新华书店标配,六十年来销量极大,版本也非常多,详细可参看胡文骏先生“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红楼梦》六十五年简史”一文。
简单的说呢,可以分为五个版本:1953版(汪静之校本)、1957版(启功注本)、1974版(李希凡序本)、1982版(红研所校本)、2010版(题无名氏著本)。从底本看,53-74版均以程高本为底本,80年代以后则以脂评本为底本,所以我们今天买到的实际都是82版。


那么,这个1964年的“二版八印”本,仅仅是57版程高本的重印本,又有什么特殊之处呢?从文字上看确实没有区别,关键之处在于插图者由改琦换成了程十发,并且是首次彩色印刷,故强调曰“程图本”。
但这也不过新版插图的首印,值得如此大张旗鼓吗?别急,此版真正的特殊之处在于“初登场即绝唱”:1964年初印,但“生不逢时”,不久大环境剧变,全国出版业近乎瘫痪,《红楼梦》也等了十年(1974)才重印。但漫长的十年后早已“物是书非”:作序者由何其芳换成了李希凡,程十发插图也被抽掉,64版的短暂生涯就此结束。
PS:各版红楼梦的排版字体也不同,57年初印为横排、64年版为竖排、74年版又改为横排等。64版字体为“半简体“(如“贾、说”印成“賈、説”,但“梦、国”却不印成“夢、國”,见下图),74版则为纯简体,感兴趣的书友可以留心比对。



转眼来到了1982年,大环境又变了,《红楼梦》作为四大名著之首,自然要重装上阵,即我们熟知的红皮本“中国古典文学读本丛书“版,后来加上刘旦宅先生的插图,成为一代经典,以至“升级版”、“珍藏版”各种名目层出不穷。
当然由于《红楼梦》的特殊性,遗忘多年的“启功版”也逐渐被人们注意,加上近年“重制版”风气颇为流行,2018年底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了“六十五周年纪念版”《红楼梦》,宣称“复刻”启功注释经典。
不过遗憾的是,“重制版”仍采用刘旦宅插图,昙花一现的“程图”依旧缺席(上海画报出版社2001年曾推出过单行本的《程十发 刘旦宅 戴敦邦 精绘红楼梦插图》,但总缺少了图文并茂的那种味儿)。
那么,还是通过图片来欣赏一下吧:







所以,因为各种历史因缘巧合,原本应该大卖的64版“程图本”竟成绝响,首印虽有22000册,比起人文版《红楼梦》动辄上千万的总印数,实在不算多。
更诡异的是,仔细比对后发现,此书在1972年因“部分读者的需要”有过一次私下的加印,而版权页没有改动,只在书前加了一篇“致读者”的说明(真是混乱的年代啊)——所以64版竟然也有初印、后印之分,而且因外观区别不大,多数卖家不会注意介绍,买家在网络上也很难明确查找,无形中为此书初印本的收藏更增加了难度。

8、《鲁迅书信集》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6年一版一印

鲁迅先生是民国以来中国最伟大的作家,他的小说和杂文深受读者喜爱,发行量极大(特别是某些特殊时期,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状态)。因此,鲁迅著作的版本相当复杂,有些稀见的早期版本甚至成为“新文学”珍本进入拍卖会和图书馆(可以参看朱正著《鲁迅版本书话》),这里只是谈一种不太起眼而又比较特殊的《鲁迅书信集》。


粗略的说,《鲁迅全集》可以按年代分为五大经典版本:1938版、1958版、1973版、1981版、2005版(后面四种都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发行)。
除了年代,《鲁迅全集》不同的版本内容也不同:一方面是新材料的发现,另一方面是取舍的标准变化,如:
1958年版(10卷本)只收原创作品和日记,书信和译文独立印行;
1973年版(20卷本)收录译文和古籍辑校作品,不收书信日记;
1981年版(16卷本)则收录书信日记而不收译文,古籍辑校作品独立印行。
可以看到,1973年版卷数最多(基本复刻1938年民国版),但书信和日记民国时期没来得及整理,73版同样没有收录。所以1976年就出版了配套的新版《鲁迅书信集》,据资料此版书信集首印共16万套,其中平装本10万套,精装本6万套(之后二印本又有20余万套)。
此外,6万套精装初版中,又有特精装本700套(所谓特精装,是把蓝色布脊纸面改成棕色全布面,类似73版全集的乙种本和甲种本)。


所以,特精装的《书信集》应算比较少见的收藏版本,但仅仅是这样吗?当然不是咯,通过资料我们发现,竟然还存在一种更特殊的版本:
据海客甲“一九七六年《鲁迅书信集》出版风波”一文(收录于《出版史料》2006年第一期),此书刚发行一个月,当时的主编王仰晨先生就接到国家出版局的电话,训示书中有多条“严重的政治错误”。
最后的指示是:在印厂的书要停止发送,已经发到书店的书要停止销售并收回,已经寄给一些研究者或有关单位的书要全部追回。《出版说明》要重写重印,成品书要由工厂重新改装,于是:
“原《出版说明》经过修订和重新排印以后,不得不请印刷厂为将近17万册的书换页,将书中原有的《出版说明》页撕去”,“这项无益的举措,徒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干扰了出版社的正常工作秩序,伤害了鲁迅著作编辑、注释者的工作热情。据笔者了解,此事造成的经济损失,使王仰晨先生深深自责。”
“所以存世的《鲁迅书信集》版本有三种:第一种是没有经过换页,采用原《出版说明》的原版本,量极稀少;第二种是经过换页,粘贴了新《出版说明》的版本;第三种是采用新《出版说明》的重印本。”
以上引文均出自“出版风波”一文,也就是说,因为出版说明页写的“不得当”(比如“没有写明为什么收录鲁迅写给胡风等坏人的信”),已经印刷好的十多万册书要全部“回炉再造”,连已经寄出的都要写信索回——这种荒唐事可谓那个时代的悲剧,而几十年后少量存世的“漏网之书”则或许会成为新时代收藏者们的聚焦点。






所以,特殊年代那莫名其妙而又无可奈可的游戏规则,才产生出这版特殊的“原出版说明”本《鲁迅书信集》,真可谓“悲情之书”,也是鲁迅书版本中的“异类”。
而且和上面的《红楼梦》一样,此版外观与普通本没有任何区别,大部分卖家不会注意介绍,买家也很难明确查找,而76版《书信集》的印量又特别大,能不能淘到呢?恐怕全凭运气咯。

呼呼,终于搞完收工, 谢谢能耐心看完的书友,还有很多有趣的书,限于篇幅(废话已达一万字),留待以后再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