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不可左右，至少可以环境择优

博士后出站的事情中，我扮演完博士后本人的角色之后，开始接续扮演管理我的人，处理一堆复杂又无聊的 paperwork，以及在企业、高校、政府的官僚机构之间来回奔波，由此可见我司对于企业博士后的管理有多落后与混乱。其中涉及到一个合同，HR部门表示让某子公司把合同给出了，HR主管给这个子公司的人事部门打了电话，让我去拿。

子公司就是我所在系统里所谓的基层。因为做博士后需要全职，所以这几年我全职在博后站挂靠的制造业分公司里做项目，而这家目前被HR部门指派给我出合同的设备管理类子公司，我的账户一直挂在其名下，作为我司给我发放博后薪酬的途径。这再次反映出我司对企业博士后管理的落后与混乱。

谁知，在子公司取合同遇到了始料未及的问题。子公司的人事部门统称劳人科，也就是劳动人事科的简称，虽然是一个科室，但是在纵向业务汇报线上，分别对口我司总部的人事部与劳卫部。我的博士后由人事部管理，让子公司出合同，也是人事部主管的意思，但是子公司具体经办合同事宜的人，却号称自己只听劳卫部调遣。我到了子公司劳人科，科长满口答应没问题，然而辗转两天找到合同经办人，L姐，她却说自己办不了，让我重新找人事部。

既然我并非扮演我本人，而是越俎代庖扮演管理我的人，所以我很开心地跟人事部主管讲了我遇到的问题。主管再次电话督促子公司劳人科科长，务必把此事办好。于是我二度来到子公司劳人科办公室。谁知，科长临时外出，刚好 L 姐在。

她一见到我，立刻说：“你的事情真稀奇，我问了劳卫部，从来没办过你这种事情。” 我说：“很正常啊，我是公司博后站的第一个博后，劳卫部以前当然没遇到过。”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是第一个博士后？” “我确实是第一个博士后啊，公司设站以后，我是第一个进站的啊。”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是第一个呢？” “但我确实是啊。” “不可能吧....”

现在回想，我也不知道我白天哪根筋不对，要跟这位L姐进行这么循环啰嗦毫无意义的对话。我忘了，你不可能说服一个拿定主意要否定你的人。L姐一看反问我八百遍之后，我毫不瓤茬——因为我说的确实是事实啊我司在管理企业博士后这件事情上没有前例可循基本是摸着石头过河又不肯费工夫研究政策文件基本就是处于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的状况中，于是，她话锋一转，说“劳卫部那天说了，你们博后站属于超编”。

我心里想“超不超编关我屁事，那是人事部与劳卫部自己协调的问题，这能攻击到我什么呢”，但是我司设立博士后工作站的来龙去脉确实比较复杂又有小插曲，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和缓一下气氛，闲聊两句，结果 L 姐看我没做声，以为击中要害了，把“博后站属于超编”复读了八遍，然后改为第三人称跟办公室其他的工作人员复述起来。

我心想，好吧，你厉害，于是问另外的人科长什么时候可以回来。这时 L 姐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你呀，做博士后纯属浪费时间，你以为搞科研很了不起，其实那都是纸上谈兵，你应该用这个时间积累基层管理经验，基层管理学问大着呢，不光是管设备，还要管人用人，跟人打交道。

作为一个在体制内语境下长大的小孩，我简直要给 L 姐的这段话鼓掌，毕竟，“跟人打交道是国企工作的核心”这句话，完全 get 到了我家祖奶奶二十年前说话的精髓。

L 姐接着说，你别以为自己聪明，就能把工作做好，你别看不起你们主任（因为这家子公司为了向总部表示对我的重视——毕竟我的工资账户挂在这家子公司下面支取博后薪水——预聘了我担任其某中心副主任），虽然她是中专生，但是很有水平，懂得很多，你还不如她呢。

我听着这话，就觉得 L 姐有些其心可诛了：我一天都还没回来跟我主任共事呢，怎么就“别看不起”她了？这又从何谈起。我连忙说：您瞧您说的，我非常尊敬我们主任，有很多要向她学的。L姐哼了一声说：这还差不多，你别瞎磨蹭了，赶紧回来好好上班吧。

最终，我也没等到科长回来给我出合同，就走掉了。从子公司出来的路上，骄阳似火。本来我对留在系统内何去何从一直犹豫不决，主要就是因为有几分贪恋子公司预聘的职位带给我的在未来可能的升迁机会以及还不错的薪水，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个职位，我也算是管理层了，以后可以学着练着管人带团队。噢，我忘了，设备管理部门没什么团队要带。

今天经过 L 姐这么没头没脑什么仇什么怨莫名其妙地一通攻击挖苦批评教育，我坚定了一个信念：基层不适合我待。诚然中青班的同学都给我分析，待在基层好晋升，等晋升领导层了，再去总部不晚。现在我明白，在基层晋升是需要很多条件的，首先是运气，其次是豁得出去。现在有了八项规定，体制内风气极正，豁出去倒不用像一些古老传说那样豁到奇怪的地方去，但是，它大体上需要你放弃掉自己的家庭生活，放弃掉自我的空间，努力塑造——前期是真演，后期是宣传部门帮你演——那种以公司为家老人孩子生病了都不管必须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形象。当然，你也可以说，你将以做出惊人的科技贡献为路径通往晋升之路，从而规避掉这种为管理岗牺牲自己的方式，然而，相信我，你有能力做出“惊人的科技贡献”，你也不大可能到这种系统里来。

就去总部的某个不重要的部门里当个小小科员吧，我自愿放弃以副科级职位为起点的基层晋升之路，嗯，把它留给有野心的能干的，可以游刃有余与 L 姐谈笑风生的人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