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哪些看似落后于时代的习惯?
查看话题 >有没有为你写信
2009年夏天,我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中考结束,便是欢天喜地的暑假,整个7月,只顾着和同学们撒疯玩,今天来我们村,后天去你们家,前村的山,后村的河,骑着自行车,爬山涉水,在所不辞。这便是一个黄土高原乡村少年的15岁夏天。
在中考揭榜前,有天家里来了不速之客,老妈说之前就来过一次,只不过我和同学不知去哪个村玩了。于是第二天,爸妈和我就跟着省城来的老师去了西安,第三天,爸妈回家了,我留在了学校。
事情发生有点快,紧接着中考出分了,我便留在了这所省城中学。后来也就是我的高中母校。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离家超过一周时间。
一下子离家两百公里,爸妈也不得不给我准备一个手机,那还是诺基亚称霸的年代。
城乡之间巨大的差异,异常敏感的青春期,适应新环境着实花了不少功夫,在学校的前半个月,我几乎每天都要跟家里打电话;第一次住集体宿舍,境遇相同的几个伙伴互相扶持;老师们从暑期就倍加关切,尤其是心理疏导,终于在开学前,渐已适应。
这是我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一个夏天,超过了18岁奔向大学的暑假,15岁的我就这样从乡村穿过一道任意门,来到了大城市,这也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睁眼看世界”,更重要的,它在15岁这个时间点,在我的人格完全形成之前,深刻地重塑了我的思维与性情。
叙述了这么多,简而言之,就是中考后的那个暑假,先疯玩了一个月,尔后突然失踪又忙了一个月,忙碌到以至于再次平静下来,已经是高中开学了,而我还没来得及亲口告诉初中的老朋友们这个消息。
九月的某一天,班里相熟的两位女同学笑嘻嘻跟我说,“阿鱼啊,校门口门卫室那里,有你的信啊,看名字还是个女生呢!”
信?我有点懵逼,长这么大我只在儿时见过爸妈给不知哪个千里之外的那个舅子写过信,还拿出胶水郑重其事地贴邮票。我妈也不可能给我写信,打电话不就完了!
于是我奔到门卫室,嘿,一看名字和字迹就乐了。
原来是初中的老朋友,她经这个人那个人打听才得知我没有选择上县城的高中,而是去了外地,愤怒得数落我走这么远也不打声招呼,高中三年和伙伴们不能一起玩啦,多可惜!紧接着又以老干部的口吻鼓励我,能去城市读书终归是相当好的,要好好努力天天向上!
哇!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收到手写纸质信,一下子觉得距离也可以如此浪漫。
于是我找了个周末,郑重其事地写了几页回信,也郑重其事地跑到附近邮局,第一次把信扔进邮箱寄出去。这种感觉很奇妙。
过了些日子,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班里那两位花儿一样的同学,又笑嘻嘻告诉我,“阿鱼啊,你的信又到啦!”转而直接从背后递给我,“还是上次那个名字!”
奇怪!为啥我的信总是被这俩姑娘抢先发现,后来才明白,是这两位每天放学都要跑到门口小吃摊买小吃。
这次信封有点鼓鼓的。
打开后惊了好几喜,因为不是一封信,而是一群信。因为我在上次回信里问道一大堆小伙伴们上高中的近况,于是这位姐们就挨个转达,最后收到一群人的回信。
这可把我看乐了!各种字迹的,有的俊秀,有的歪歪扭扭像醉酒爬过,但看得出来爬的很尽力了,还有的不怎么会写,干脆画了幅漫画给我……嘿,这才艺,也是温度满满!

……
这些信件我现在仍然保存着。
事实上,那个时候大家都已经开始上网了,各自也都有了手机,我们很快便加上了QQ。
但写信仍断续存在着,直到高三紧张的备考才终止。
青春开始的时候,总是夏天,我们各自向前走着,却发现渐渐有了不同方向,像一个原点出发的不同射线,起初,还会因为夹角产生的距离而感到浪漫,但这种距离渐行渐远,远到浪漫也难以为继,我们便也习惯了。
日子在加速前进,我的生活像一个又一个据点,留下我的一年又一年,认识一拨又一拨新同学新朋友,然后重新离去。
大学在另一个城市。
有一天,我决定做一件事情,在一个又一个友情因为距离而逐渐荒芜时,我想测试一下我是否还能注入给它们新的活力——于是我花了几个晚上,给十位初中家乡的老朋友、高中同学、以及身边的大学同学,分别写了封信。不过不是纸质信,而是电子邮件。
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其实他们每个人都在我的通讯录里,如果我愿意,可以一分钟内和每个人聊天视频。但我还是钟意电子邮件这种方式。
在我看来,即时社交软件,消息的确迅捷,但是呢,其实不太适合我来交流,碎片口语化的语言无法表达我的某些情绪,即时传递给对方又会给久违的朋友造成压迫和不备感。而手写纸质信,一个不便是流程稍显繁琐,最关键的,我并不完全清楚散落在各地的朋友们的最新收信地址。
而电子邮件,完全避免了以上缺陷。
事后的反馈也证明,久违的老朋友收到我的e-mail,惊喜又感动,甚至身边的大学同学,也化解了我们相处的误会——以这种方式,朋友们了解到,与我的沟通方式。
我并不是一个社交软件狂热者,不会在发消息这件事情上浪费稍多的时间和精力,空间和朋友圈的表达也是完全凭心情,这些表明,在友情这件事情上,我是一个很少主动刻意去经营的人,并不是出于什么清高,完全是因为懒。与社交软件联系上的懒相对的,与朋友见面我反而是个话痨,即便是好些年未见的朋友,除了又惊叹“我胖了”,其他的并不会感到违和。
写信、收信的人,多少都有些笃定,面对时光的笃定。
我很欣赏电子邮件的沟通方式,也为绝大多数国人没有使用电子邮件的习惯感到可惜。
不是不能理解,因为这是历史的进程。
对于80后、90后们,成长和工作是伴随着新世纪电脑的快速普及,从一开始就可以接触到更直接的社交通讯软件,并没有欧美从1970年代熬过来的漫长变迁,受限于早期网络通讯和电脑技术,丰富个性化的社交软件必然是后于字节组成的电子邮件。这点在现代广告史中亦同样体现,在西方举足轻重的平邮广告,就很少出现在华文广告圈。
我们的社会并没有真正形成使用电子邮件的习惯,也因为此,在我们的QQ和微信上,不可避免地将工作与生活混杂,钉钉的诞生是被迫的,企业微信至今举步维艰。
在互联网的浪潮里,我们失去了写信的从容与浪漫。
人们宁肯在漂流瓶里倾诉空虚,也不会想到去给那个人写封情真意切的信;
当一个人写过最多的可以称之为“信”的东西是告白信时,这个时代无疑是可悲的。他只有在面对不可克服的感情时才会慢一刻,而这份慢却也是如此的将就。所以,他终究是心慌的,他所处的时代也是慌里慌张的。
作为一个程序员,王小波应该庆幸,他遇到李银河早先电脑一步,否则再晚十来年,真的还有心情写出一封又一封《爱你就像爱生命》吗;
木心先生晚年回到了他的乌镇,他的乌镇里,“车、马、邮件”其实都变得很快了,慢的只有千百年流淌的运河水。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我们离别匆匆,山水相逢却已经失去了距离的意义,只有“可望而不可即”才是真正的离去。
技术消灭了屏幕时差与距离,却阻止不了灰色头像渐行渐远。
有时候你得相信,中国邮政那个绿色的箱子,“哐当”一声吞进一封信时,就是有穿越时光的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