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米遐想录
“姐姐,你真的好喜欢吃南瓜米啊。” “有吗?”我一脸茫然地看这对我说话的牵牛花少年。 然后再低头,对啊,我的面前已经摆了一大堆的南瓜米壳。 事实上,我是不喜欢南瓜米的,至少一直以来我是这么给自己和南瓜米定了终局的。 在我小时候,每年暑假,我家都要收获半屋子的大南瓜。这自然是母亲辛劳的杰作,每个春天母亲就开始在田间地坎上育苗,我也乐意看着椭圆的绿芽悄悄地蔓延穿梭。
啊,南瓜叶儿由小巧椭圆变得硕大肥美!啊,四处乱窜的南瓜尖弯弯地打着几何美的曲儿!啊,合抱的南瓜花突然就向天地敞开怀抱,胸怀里还小心翼翼地盛着一颗晶莹的露水珠儿!啊,露干花谢,猛的瞧见已经饱满地疯长出一颗颗翡翠般的小果子来!啊,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原来就是这么个简单的意思! 我家的田地多是沙土、又高高在上的位于远近几百里海拔的制高点,其它不论,对喜见阳光的南瓜来说必然是绝佳的生长环境。那还是靠天气时令吃饭的岁月,各家各户种的南瓜并不老像现在,随便从超市里拎一个出来都甜得倒蜜。但我家的南瓜总是占了瓜多、味甜,橙黄泛灰、个头肥大的种种好处,每个夏末,大大小小的南瓜又争先恐后、堆垒叠上霸了半片江山。 多则奢,整个夏天母亲都会慷慨地把最大最面最甜的老南瓜来箜柴火饭吃,而我也总得意于自己有火眼金睛挑老南瓜的本事。每接到母亲的指令去选南瓜,就招摇地在南瓜堆里念念有词地翻鼔倒腾:屁眼小,蒙灰厚、纹理深的就是又大又甜的老南瓜。正是有了这一连串的得和定,在缺衣少食的年岁里,我总把一碗南瓜饭吃得欢喜。至今,我依然保留着吃老南瓜不停口的习惯。 当然,半屋子又大又甜又鲜亮的南瓜靠一家四口是怎么也吃不完的。这也是农村各种杂粮庄稼的使命,最好的留下来间和佐食,其余的就是猪圈里大小猪仔的催肥主食。到南瓜成熟的季节,每天天还未亮,母亲就去拣选七八个南瓜,用大砍刀剖成两半。南瓜瓤被大勺子舀到了文明之家的大瓷盆里,自己则用大刀剁了一大锅的南瓜块,配上米糠和红薯叶煮成一大锅猪伙食。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又多了一份工作,每天中午午饭后把无数小巧饱满的南瓜米从南瓜瓤里颗是颗地精挑细选出来洗尽晾干。少小的孩儿最喜欢的莫过于漫山地上跳下窜,在暑期蒸腾的夏季里,日复一日地端坐在南瓜山面前,机械地从黏糊糊的南瓜瓤里选出颗颗南瓜米就已经让人心烦意乱。更何况南瓜瓤是越摸越溶,不由分说地就黏糊糊地裹了你一手,所以就打心底地生出无数个怨念来,怎么就会有南瓜米这样讨人嫌恶的东西?完全忽略了每个傍晚,母亲在正式生活做饭之前,总要用细火微焙出一小筲箕的盐焗南瓜米来给我们当消夏的零嘴,而我也总是嗑嚼的欢喜。 写到这里,才猛然意识到,可能在母亲的心思里,是担心小女儿在午后就和自己一同在烈日下暴晒,所以精选了这么一个轻松闲暇的活计让丫头片子来躲阴凉。只不过这份沉浸于南瓜米的爱来得太含蓄婉约,来得太深思厚重,小小的我因为惦念着外面的山野乡林,因为惦念着外面的虫鱼鸟兽,而没能将这份爱的电波迅速接受。 回过头去反观南瓜米厌恶事件,似乎又让人脑洞开了个小口:作为一个主观又自我的生物,往往没来由因为某件非特定的事爱屋及乌;因为某个非特别的人恶屋及乌。比如在日剧《凪的新生活》里,小凪因为妈妈总在端上煮玉米时唠叨抱怨,而厌恶上玉米这个个无比好吃的食物。在心理学里有个经典案例叫安娜·欧的臆症专讲的就是这种古怪的行为,但落到诗人的眼里就有了自作主张地粉饰褒奖,被命名以“移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大抵就是就是这个意味了。所以我们看到雨打芭蕉卷心,会觉得芭蕉亦心愁;看到柳送轻舟,柳也在挽留…… 这么一来,自然又得出这个简单不过却又时时难践的道理来:世间万千事,如果都能换副诗意的念头来思量,真道都是别有一番诗趣了。试想如果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孩儿面对着一大堆南瓜瓤,脑子里叽里咕噜冒出来的是捋一斤南瓜米可以卖两块钱,捋两斤是四块,然后二四得八,二五一十,二六一十二……不也是件特恐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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