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马尔克斯《梦中的欢快葬礼和十二个异乡的故事》阅读选摘
《序》
1. 最后在本子上积累了六十四个题材,以及相关的各种细节,只差落笔了。
2. 在长篇小说的第一部分,作者必须把一切都确定下来:结构、语调、风格、节奏、篇幅,有时候甚至要确定某一人物的性格特征。而之后的部分,作家体会到的则是单纯的写作的快乐,那是人类所能想象的最私密、最自我的一种愉悦。
3. 在过了近二十年之后,我想要印证一下我的记忆是否忠实。于是我开始了一趟短暂的追寻之旅,去了巴塞罗那、日内瓦、罗马和巴黎。
4. 我一直认为,对一个故事来说,后一版总比前一版更好。那么如何确定哪个是最终版本呢?这是一个职业秘密,没有理性原则可循,只能遵从直觉的魔力,就像厨师知道什么时候汤熬得正是火候一样。

《总统先生,一路走好》
1. 傍晚六点,妓女们像幽灵般出现,打着阳丝绸伞,裙裾的褶边薄如蝉翼。
2. 在医生的强制下,他戒掉咖啡的习惯已有三十多年了。但是他也曾说过:“如果有一天我确信自己行将就木,就重新开始喝咖啡。”也许现在是时候了。
3. 他没有加糖,慢慢地小口喝完,然后把杯子倒扣在杯托上。这么多年之后,终于有机会再次用咖啡渣来预测自己的命运。
4. 拉萨拉.戴维斯是个聪明、暴脾气的人,但是心肠很软。她觉得自己是典型的金牛座,并且对星座占卜有一种盲目的迷信。然而,她一直没能实现以给百万富翁当占星师来谋生的愿望。(关联起《占梦人》)
5. 这家报纸偶尔会发表一些他的翻译作品,报纸的主编也会时不时地来拜访他,可现在却说他已经死在了埃斯托里尔,那是欧洲堕落的温床和巢穴。
6. 一年以后,妻子真的去世了,咽气前一直被仅剩的记忆折磨:他们的独子曾经参与推翻自己父亲的政变,最后却被同伙枪毙了。(想到了百年孤独布恩迪亚上校)
7. 荷马骑着小摩托,拉萨拉坐在后座,抱着他的腰。紫色的黄昏,华灯初上。风吹落了最后几片叶子,树木看起来像是光秃秃的化石。一辆卡车从罗达诺大街开过来,收音机巨大的音量划过街道,留下一条音乐的细流。乔治.布拉桑唱道:“我的爱人,请牢牢抓住时间的缰绳,飞逝的时光如同阿提拉的铁骑,所到之处,爱情一片荒芜。”
8. 身体的疼痛又回来了,和从前一样剧烈而准时。但他决定置之不理,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从六个月前开始,他常常吃肉和各种海鲜,一天最多能喝二十杯黑咖啡,但是再也不看杯托上咖啡渣的排布了,因为从前那些预言最后被证明同事实正好相反。

9. 这封信的真实意图是想告诉他们,为了一项正义和一个有尊严的祖国,他想回到故乡,投身革命运动的最前线,哪怕只能落个没老死在病榻上这种微不足道的名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信里总结道,日内瓦之旅是天意。
(老人与海?命运与抗争之间的调和,非得生死,非得低迷!)
《圣女》
1. “圣女怎么样了?”
“还在那里,”他回答说,“等待着。”
2. 他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来到罗马,当时教皇庇护十二世正饱受打嗝之苦,各路名医庸医都束手无策,连巫师也无能为力。
3. 一天上午,他来到哥伦比亚驻罗马领事馆,随身带着一个抛光过的松木箱子,从形状和大小来看,像是大提琴箱。
4. 当我们把她的身体取出来时,松木箱子的重量确实没有发生变化。
5. 已经有五个教皇去世了,不朽的罗马开始显露出颓败的征兆,而他还在等待。“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了,应该不会太遥远了。”分别的时候他说,“可能也就是几个月的事了。”
6. 于是我心中再无疑问,如果曾经有过的话:真正的圣人是他。不知不觉,通过女儿不腐的身躯,他为完成自身加入圣人之列这项无可非议的事业已经奋斗了二十二年。
《睡美人航班》
1. 借着香槟带来的微醺,我一遍遍地默诵赫拉尔多.谍戈那首精妙的十四行诗:“知道你已入睡,平静,安详/模糊的容颜,纯净的线条/如此贴近,我却被捆缚住双手。”
2. 去年春天我读了一本川端康成的唯美小说,书中描写东京打字穿阶级的老男人们不惜豪掷千金,只为了能整夜端详城里最美丽的女孩,她们全身赤裸,在药物的作用下昏睡,而他们则在同一张床上苦苦人寿爱的煎熬。他们不可以叫醒她们,也不能触摸,甚至没有意愿这么做,因为这种快感的精华就在于看着她们熟睡。那一晚,守护着美人的梦,我不但理解了这种迟暮老人的精致怪癖,而且充分体验了一把。
3. 这时我才发现,飞机上的邻座就像老夫老妻,早晨醒来时不会互道早安。

《占梦人》
1. 烈日下,海水突然掀起一个巨浪,把沿着海堤大道行驶的和停在人行道上的几辆汽车抛到半空中,其中一辆嵌进了酒店的侧墙。
2. 当我在报纸上读到这则消息时,对她的名字没有任何印象,倒是那枚镶绿宝石眼睛的蛇形戒指让我十分好奇。
3. 刚一认识,我就冒冒失失地问她,在一个如此遥远、同金迪奥的狂风峭壁如此迥异的世界,她是如何立足发迹的。她掷地有声地回答:“我受雇于做梦。”
4. 尤其是早餐时间,全家人坐在一起了解家庭成员当天的运势。
5. 早餐时间,只有她才能决定每个人当天该做什么,怎么做,直到最后她的预言成为这栋房子里唯一的权威。
6. 那天。巴勃罗.聂鲁达在西班牙内战结束后第一次踏上这篇土地,他的目的地是瓦尔帕莱索,在悠闲的海上行程中安排了西班牙这一站。
7. 他的妻子马蒂尔德给他戴上一个围兜,不像是餐巾,倒像是理发用的,这是避免他弄得满身酱汁的唯一办法。
8. 她从那不勒斯过来,和聂鲁达一家坐同一条船......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表示不相信那些在梦中得到的预兆。
“只有诗歌能洞察一切。”他说。
9. “我梦见了那个做梦的女人。”他说。
马蒂尔德让他讲讲那个梦。
“我梦见她梦见了我。”他说。
“这是博尔赫斯的情节。”我说。
10. “我梦见了那位诗人。”她说。
“我梦见了那位诗人。”她说。
我十分惊讶,请她讲讲这个梦。
“我梦见他梦见了我。”她说。我脸上的惊讶使他感到困惑:“你怎么了?有时候,在一大堆梦里,总有个别的跟现实生活没什么关系。”

《我只是来打个电话》
1. 一个体型庞大的女看守,穿着机械师一样的连体裤,一把抓住她。
2. “这次会爱多久?”他问。她用维尼修斯.德莫赖斯的一句诗回答他:“爱情在持续的时候是永恒的。”两年过去了,这份爱情依然是永恒的。
3. 上一年底,他们在佩皮妮昂参加了一个魔术师大会,返程时经过巴塞罗那,喜欢上了这个城市。到现在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八个月,过得很好
(人生的巨变只需要打个电话)
《八月惊魂》
1. 那床单硬邦邦的,因为浸染的死于非命的佳人的鲜血早已风干。
2. 然而,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房间里依旧弥漫着新鲜草莓的味道,真是不可思议。
《玛利亚.多斯普拉泽雷斯》
1. 在十月的暴雨中,貘在无名的坟头和装饰着佛罗伦萨彩色玻璃的探险者陵墓间嬉戏。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一天早晨醒来,泛滥的亚马逊河变成了令人作呕的泥塘。她亲眼看见自家院子里漂着裂开的棺材,棺材缝里露出死人的衣角和头发。这就是她选择蒙特惠奇山而不是赫瓦西奥那个小墓地作为安息之所的援引,虽然后者就在附近,而且她很熟悉。
2. 事实上,由于墓地预售的推广做得声势浩大,有传闻说他们正在推行垂直安葬以节省空间。
3. 一关上门,她就抱起小狗开始爱抚她。......自从三个月前在梦中得到自己行将就木的预兆,她感觉比任何时候都更依恋这个陪伴她挨过孤独的小生灵。
4. 经历了很多次失败,玛利亚终于成功地让诺伊在布满了一模一样的墓穴的广阔山坡上辨认出了她的墓地,然后开始努力教它在墓前哭泣,以便在她死后,它出于习惯会继续这么做。
5. 通常快到半夜时,伯爵才匆忙离去,离开前会在卧室的烟灰缸底下留二十五比赛塔。这是他在帕拉雷诺大街的一家旅馆里第一次见到玛利亚时她的价格,也是唯一一样经历了时间的侵蚀还保持原样的东西。
6. 他们两人都清楚,彼此的共同点太少,即便待在一起,也不会少些孤独。但两个人都没有勇气破除习惯的诱惑......
7. 那一瞬间,她重新完整地审视了一遍三年前那个改变她生活的隐含预兆的梦,恍然大悟。
“我的天。”她惊讶地想,“原来那不是死亡。”
8. 她意识到,等待了这么多年,在黑暗中忍受了这么多痛苦,都是值得的,哪怕只是为了经历这一瞬间。
(最爱的一篇!讲爱情与重生,喜欢女主教宠物诺伊苦的情节)
《十七个中毒的英国人》
1. 她这是提前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她曾发誓,如果上帝慈悲让她有机会到罗马瞻仰教皇,她就至死都穿着这件长及脚跟的袍子。
2. “一直祈祷有什么用。”大副也失去了耐心,“在八月份,连上帝都去度假了。”
3. “一群穿着短裤和沙滩鞋的英国人在前厅的扶手椅上躺成一排,正在打盹。一共十七个。他们做的位置完全对称,就好像一个人在镜廊里被放射了很多次。普鲁登西亚.利内罗女士第一眼看过去时,觉得他们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长长的一排粉红色膝盖,就像肉店钩子上挂着的猪肩肉。”
4. 她甚至很少走出家门,她的半辈子都是在卧室中度过的,面对着自己唯一爱过的男人的残躯。
5.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的死并没有让她解脱。相反,她伤心欲绝。儿女们聚在一起,问她怎样才能感到欣慰,她回答说,自己唯一的心愿就是去罗马见见教皇。
6. 在照料病人的那些年里,她唯一的乐趣就是哭泣。
7. 因为战时意大利已经建立了一套非常有效率的系统,用来救援、辨认以及在圣地埋葬那许多溺水而亡的人,这些人总是在天亮时被发现漂浮在那不勒斯海湾。
8. “几个世纪以前,”修士总结说,“意大利就意识到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并努力把这唯一的一次生命过到最好。这使他们变得精于算计、反复无常,但是也治愈了他们的残酷。”
9. “您认为要见到教皇很难么?”她问。
修士回答说,没有比夏天见教皇更容易的事了。教皇正在甘多尔福堡度假,没周三下午公开接见来自全世界的朝见者。门票很便宜:二十里拉。
10. “晚餐时他们喝了牡蛎汤,都被毒死啦。八月份的牡蛎,您想想!”
11. 接着她换上寡妇的睡衣,仰面躺在床上,念了十七遍玫瑰经,祈祷那十七个中毒的英国人的亡魂能够安息。
《山魔》
1. 第二天他就落荒而逃,并下定决心永远不再回去。他确信,不管会不会遇到山魔,只要他再回到那里,等待他的一定是死亡。这种加勒比式的确信是不可能被一群北欧理性主义者理解的。
2. 他是一个老水手,年纪很大了,皮肤像是被全世界的盐腌过一样,
3. 然而,没有什么办法能说服那些瑞典人。他们带着理性的自负,想要下猛药治愈他那非洲人的迷信,
4. 因为极其害怕即将开始的故地重游,他趁那些疯狂的瑞典人的不注意,从行进的车上纵身跳入了万丈深渊,试图逃避那无法逃避的死亡。
《福尔贝斯太太的欢乐夏日》
1. 这时,教我们潜水的当地男孩奥雷斯特......腰间系了根皮带,上面挂着六把形状大小各异的匕首。
2. 第一次见到他时,福尔贝斯太太对我父母说,她想象不出还要比他更俊美的人。
3. 她像一个快乐的主教,身边总是围着一群睡眼惺忪的猫,让她走不动道,但她说自己并不是因为爱它们而忍受这些,而是为了不让自己被老鼠吃掉。
4. 然而,我们很快就发现,福尔贝斯太太对她自己并不像对我们那样严格,这是她权威的第一道裂痕。最初,在奥雷斯特教我们潜水时,她就在沙滩上彩色的遮阳伞下待着,穿得严严实实,读着席勒的叙事诗,
5. 福尔贝斯太太没有躺在一片狼藉的床上,而是侧身躺在地上,浑身赤裸着倒在一片已经凝固的血泊中,血已经把房间的地板整个染红了。她身上密密麻麻全是刀伤。其中二十七处是致命伤。从伤口的数量和残忍程度可以看出,它们是在激烈的性爱激起的狂乱中刺上去的,而福尔贝斯太太以同样的激情接受了伤害,甚至没有叫,也没有哭,而是用她士兵一样洪亮优美的嗓音朗诵者席勒,清醒地知道这是她的欢乐夏日必须付出的代价。
《光恰似水》
1. 每周三晚上父母都会去看电影,这周也不例外。孩子们成了家里的主人。他们关上门窗,打碎客厅里一盏亮着灯的灯泡。一股像水一样清澈的金色光芒从破碎的灯泡里流出来,孩子么让它一直流淌,直到在屋里积到四掌深。然后他们关掉电源,抬出小船,高高兴兴地在家中各个“岛屿”间航行。
2. 孩子们这种神话版的冒险源于我一句轻率的话。当时我正在参加一个研讨会,主题是与家庭物品有关的诗歌,托托问我,为什么一按开关灯就会亮,我不加思索地回答:“光就想水,拧开水龙头,它就出来了。”
3. 因为他们一下子释放了太多光,整个屋子都被淹没了。济贫者朱莉安学校小学四年级的所有学生都在喀斯特里亚纳步行街四十七号五楼的公寓里溺亡了。
4. 在西班牙马德里,一个夏天烈日炎炎、冬天寒风刺骨、既不靠海也没有河的遥远城市,世代生活在坚实的陆地上的人们从不擅长在光中航行。
《雪地上你的血迹》
1. 行过问候的贴面礼后,她接过了那束玫瑰,但是被花茎上的一根刺扎伤了手指。
2. “如果有人想要找到我们,简直易如反掌。”她带着天生的幽默说:“只要跟着雪地上我的血迹就行了。”接着她仔细想了想自己说的话,在第一缕晨曦中,笑靥如花绽放。
3. “想象一下。”她说,“雪地上的血迹,从马德里到巴黎。你不觉得这像一首很美的歌曲么?”
4. 此外,他感到迷茫和孤独,不知道失去了妮娜.达肯德的庇护,自己将如何生活下去。
5. 星期三上午,他一进房间就扑倒在床上,外套都没脱,想着他那几乎无所不能的小妻子还在街对面的医院里不停地流血。
6. 直到这天晚上,在巴黎市内一间悲伤的阁楼里,他在床上辗转难眠,发现找不到一个可一向其诉说自己不幸的人,同时又无比愤怒,因为他无法抑制哭泣的欲望。
7. 葬礼于周日下午两点举行,距离比利.桑切斯蜗居的旅馆陋室只有两百米,那是他正对妮娜.达肯德的爱受着孤独的煎熬。
8. 他离开了医院,没有道别,也没有什么可感谢的。他只想找个人用铁链暴打一顿,以报复自己遭遇的不幸。
(整体穿线的主旨是自负的理性和玄幻的迷信调和么?还是他最擅长的孤独:精神病院里的孤独,等待了许多年都教会宠物狗在自己死后到墓碑前哭泣的孤独,信仰路上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