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物兄的结尾
读书时,我撞进了一个误区。特别是在结尾时。我犯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毛病,而且是两次,一次比一次解释的麻烦。
起初,他没有一点疼痛感。他现在是以半倒立的姿势躺在那里,头朝向大地,脚踩向天空。他的脑子曾经出现过短暂的迷糊,并渐渐感到脑袋发胀。他意识到那是血在涌向头部。他听见一个人说:“我还活着。”
那声音非常遥远,好像是从天上飘过来的,只是勉强抵达了他的耳膜。
他再次问道:“你是应物兄吗?”
这次,他清晰地听到了回答:“他是应物兄。”
我总觉得这里面,有很多种可能,这种可能建立在我对濒死状态的理解。按照一般对死亡的描述,西方认为濒死时会身体变轻盈,飘起来,会有亮光、天使,按照中国文化解释会有黑白无常。如果不考虑第三人称与第一人称不停的自由切换,可能会认为他听见一个人说“我还活着”,那个他,可能是在半空漂浮的应物兄的灵魂,居高临下的状态,喃喃地说“我还活着”,希望别人继续抢救。正是因为隔着生与死,那声音才那般遥远,勉强达到耳膜。“他再次问道:‘你是应物兄吗’”,这个他,可能是引路的天使或者黑白无常使者。如果是一个天使,那可能是自问自答。如果是黑白无常,可能是一个问,一个答。可是,李洱应该是无神论者。
在想象中,我越理解越复杂。幸而蓝色的塔希提和我谈论。他认为,该部小说最迷人的地方就是第三人称和第一人称的自由切换。以他的理解,这里面的他,都是应物兄,不过是本我、超我的区别。
我认为,小说的结尾和开头是相互呼应,形成一个闭环。就像死是生的开始,应物兄出车祸了,大脑受损,进入昏迷状态,他对自己进行重新审视,在回忆中一切再现,仿佛是进行时,实际是过去进行时,以前忽略的细节重新想起。所以,整个小说总有回忆的感觉……
感谢与我讨论该书的朋友。我看的还不算认真,有些部分我理解不了。不过,今年不能再看了。我得保持60度煮鸡蛋。或许,N年以后,我的知识储备升级了,对写作有更深刻的理解,应该会有新的看法。

如果我见到李洱,我或许会问,你文中的芸香,指的是中药芸香,还是桔子、柚子、柠檬的花也叫芸香。或许会问,小颜和朱三根确切的亲属关系是什么。或许会问,朗月给应物兄还带来了什么麻烦。你删除掉的近百万字,到底是什么内容?然后,告诉他,他的小说用心理学来解释,很多问题迎刃而解。我会和他探讨,原生家庭对作品中女性、男性的影响。我感觉,这篇小说是倒叙,还有出现三次的“最后一次”,我认为,当时你的心理波动,其实是想安排应物兄死的,但是,内心的慈悲觉醒,让其生死未卜。其实,小说倒这里是该戛然而止的,因为应物兄已经写活了,往下写下去,就没意思了。我还想和他说说,女性物化,是有历史原因的,社会对女性有双重标准。其实文中很多男性也有很多不堪的一面(从女性的角度来说),但是很多男性读者并“不以为耻”,不过是认为是复杂的人性。男人性随便,觉得是风流是无伤大雅。女人开放,占了便宜,还会觉得人家不洁(程济世与谭淳)。我觉得从乔姗姗的角度来写,或许也能写出一个好小说。她的改变也很大的,没有人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我认为,李洱没有侮辱和亵渎女性,不过如同一面镜子一样,照出了它那个角度所发现的一部分世情。我有点儿想看他的原稿,200万字的原稿。可是,又害怕看。因为字数太多了,太耗费精力了。
李洱在小说《应物兄》中是这样结尾的,在离开本草镇的路上,他发生了车祸。一辆对面车道的运煤车突然撞向隔离带,朝他开过来。尽管他避开了,他被后面的车辆掀了起来,整个车身飞了出去,飘向路边的沟渠。他以半倒立的姿势躺在那里,脑子曾经出现过短暂的昏迷,血涌向头部,导致感到脑袋发胀——这个生死未卜的开放式结尾,引发了人们对应物兄是死是活的争议。
应物兄死是没死?如果这个“死”,是芸娘所说的“有时候一个哲学家,一天死三次”的“死”,那么应物兄是死了。如果死指的是“原有物质的新陈代谢停止,且在可预见的未来不能恢复,是一种生命物质失去活性的状态”,我认为应物兄没有死。认为应物兄死的读者,理由如下——
一是副省长栾庭玉在双规的前三天,应物兄和栾庭玉最后一次谈话。我们可以理解为,应物兄死了,所以他没能去监狱里看望自己的同学兼好友栾廷玉。也可以理解为,栾庭玉被双规后,应物兄再也没有见着他(没见着的原因可能会有很多,不再一一分析)。
二是冬至那天,应物兄陪子房先生、老更头、曲灯过节,说那是他和子房先生的最后一次谈话。我们可以理解为应物兄去世了,也可以理解为他再也没见着子房先生——可能是子房先生再次失踪,也可能是子房先生去世了。
三是应物兄去本草镇等待一个孩子的出生,他不知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开车行走在那条路上。我们可以理解为应物兄死了,也可以理解为他还活着,但是不良于行或者其他原因,导致没办法再开车去本草镇。
四是读者们猜测应物兄应该灰心丧气、对现状失望而死——儒学研究院挤进去一个个不相干的人,华学明疯了,栾庭玉被双规了,葛道宏犯错被调到省教委出任副主任了。常务校长董松林成了代理校长,吴镇则出任常务副院长——那两个人还不如葛道宏,可想而知应物兄接下来的工作环境能够多糟糕。研究院的选址是错误的,应物兄说不说真相都很为难,不如“一死避之”。
我认为,应物兄是不会因为对世情失望而死的,应物兄应该有充足的精神准备。芸娘说过“无常则应物,有常则执道”。乔木先生说过“太和春煖”,不能“春暖”就“春煖”。小气候大气候达不到,不能风调雨顺,应当“自我取暖,独自得暖”。应物兄把自己现在所做的事,当做一件重要的事来办,怎么可能会放弃?!如果因为这个而死,那他就不是应物兄。
发生了许多大事后,费鸣前来道别,应物兄还在审读范郁夫博士论文的开题报告——他怎么会死?如果因为失望而死,就不符合本文的宗旨“与时迁移,应物变化”,就不符合“虚以应物,恕而后行”!
更何况,他是乔木先生的女婿。乔木先生可是不怕死不等死不盼死的。有女儿应波和身上的责任,他是不会“想死”“寻死”的。应物兄应该会活下来,呆在太和研究院,把他该做的事做下去。如果可能,他会如芸娘所说,去当一把小刷子,刷掉煤炭外面的灰烬,使《论语》再次发红发热,焕发新的生命力。
《应物兄》的第1040页中的“这次,他清晰地听到了回答:‘他是应物兄’。”这个结尾正好与小说的第1页的开头联系到一起“应物兄问:‘想好了吗?来还是不来?’。或许,应物兄出车祸后,进入了濒死状态,整部小说是应物兄濒死时的往昔再现,是对往事的反刍。在昏迷当中,应物兄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既熟悉又陌生(就像我们做梦,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是梦中人一样),所以整部小说的叙述视角是第三人称,却又有第一人称详尽的心理活动,并且来回自由切换。
他不停地回忆往事,许多往事在回忆中不断重新,他发现了许多自己曾忽略的细节,还有一些他一直没想明白,或者是他不想想明白的问题。在失去意识的濒死状态,很多理性压制的潜意识浮上心头,才会有“如果对那个复活的人说出他的感觉,那个人可能也会这么说——我没有感觉到你感觉到那种感觉!”(详见《芸娘是应物兄的精神偶像及暗恋对象》分析)
以应物兄昏迷为时间节点,最后一次谈话及最后一次走那条路,就可以解释清楚了。之后的事情不曾发生,作为昏迷的病人应物兄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活下来,何时脱离昏迷状态,当然不确定是否还有机会见面、谈话、走一条路……
我还有一种大胆的推论:这场车祸是应物兄“潜意识”吸引、盼来的。芸娘作为应物兄的精神偶像及暗恋对象,她的死不亚于一场八级地震,这种精神上的创伤不亚于一场车祸带来的痛苦——所爱之人死了,他能够无动于衷么?他怎能掩饰得住这种哀痛?怎么面对这样的现实?如果此时来一场车祸,他就可以避免“失态”,可以在众人面前不露声色地逃过世人的关注,正大光明地迟钝、正大光明地养伤、正大光明地不在状态。
应物兄需要这么一场车祸,独自面对人生中的精神重创。虽然芸娘安慰他,来生,来来生,他们还会相逢。可是,应物兄是不相信来生的——从他很久都没有从母亲去世的痛苦中可见一斑(详见《哦,母亲,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应物兄没有资格死,也不想去死,他离死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要走,所以他才会说,哦,芸娘,我有一天会到你那里去,你是不能到这里来的。
应物兄是死是活,作者最清楚。但是,李洱是不会告诉你答案的。因为,如何理解是读者的第二次创作,是读者的自由,他是不会干涉或影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