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鱼
时隔五年,当我再次见到秋鱼的时候,她好像一具行尸,眼神空洞,表情麻木,从她身上,我感觉不到半点生气。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的住处的,她就好像凭空出现一般的出现在我的门口,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我的门,砰砰的敲门声轻缓得像极了垂死之人的心跳。
打开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我几乎没有认出她来,我呆了一瞬,疯狂得在记忆里搜寻着什么重要的被我遗忘的。
她声音轻飘飘地说:“是我。”
听到她声音的时候,我浑身猛然一颤,心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腔,我的声音有些发颤:“秋鱼……你……他们……”
后面的话全被眼泪代替了,我猛地一把抱住她,死死地抱住她。他们说,他们都说她死了,都说她跳楼自杀了,在我的梦里,她无数次像一朵花绽放在地上。
她一动不动,我收敛情绪,叫她进屋。
她动作僵硬地坐在凳子上,没有四下打量我那乱糟糟的屋子,他面对着我,目光却不聚焦,她的目光是涣散的,像盲人。
我手忙脚乱地给她倒了一杯水,她摇头。我拿着水,在她对面坐下,问:“到底怎么回事?秋鱼……你到底怎么了?”
她机械地回答:“我很好。”我给自己灌了一口水,“他们都说你死了。”
她说:“我活着。”
我问:“那么说,当时死那个不是你?”
她说:“是我。”
我不明白:“怎么说?”
她说:“他们眼中的我。”
我更加不明白了,思考着,把剩下的水全灌到了肚子里面,说道:“秋鱼,我不管那死的到底是谁,但我很想知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以及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她的目光对着我仿佛聚焦了一瞬间,声音依旧是机械式的,没有感情的回答着:“没怎么,没去哪儿,一直在。”
她很不对劲,然而我却无从下手。我看着她,试图接上她的目光,可是她的目光根本不聚焦,一点也接不上。
她说:“我好累,我好想睡一觉。”
我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很高兴她还活着,我也很高兴她来找我,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我喜极而泣。但是此时此刻,看着她,我只能感受到,麻木,绝望。
她说:“可以吗?”
我回神,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以。”
说着起身领她去我的房间。我打开房间门,侧身让她进去,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她走到床前,停顿几秒,回过身,声音细若蚊吟:“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我咬着嘴唇点头,关上门。
就好像一场梦,我在思绪纷乱之中睡着在了我的娱乐室里面。我有三个“室”,分别是“工作室”,“娱乐室”,“浴室”。工作室自然是用来尽情享受工作的,娱乐室自然也是用来尽情放纵娱乐的,浴室的话,其功能跟娱乐室差不多。
没有梦,却甚似一场大梦。我醒来,听到浴室里面有水声,想是漏水了,忙起身去检查,打开门一看,水雾迷蒙,浴室顶上的一百多个喷头都在喷水,在水雾的中间,一个白色而较小的身影站在其间。
“秋鱼?”我叫了一声。她回头,我一惊,恍然大悟不是梦,忙掩上门。正准备走开,却听到她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怎么了?”我拔高音量问道。
“进来。”水声至少吞噬了她至少五分之一的声音。我问道:“进来干嘛?”
她不再说话,也可能说了,只是都被水声吞噬了。我站在浴室门口,僵了一会儿,早已冻结的心开始悸动不安。
她在等待,我在犹豫,混杂着畏怯,从小就这样,畏怯是我最亲密的伙伴。
突然浴室的门被从里面拉开了,她对于我最清楚不过了,她或许猜到,如果她不主动来打开门的话我是不会进去的。
我望着她的身体,洁白,光滑,曲线分明,如同上帝亲手雕刻一般的完美。她慢慢退回迷蒙的水雾之中,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脱光自己的衣服。
走了进去,关上门。
浴室里面有一个大大的浴池,她已经在里面放满了水,红色的水,她还记得我的习惯,也是她的嗜好,洗澡的时候,往浴池或浴缸里面放一点某种化学物品,可以使水变成红色,甚至变得如同鲜血。
我坐在浴池边上,看着弥漫在水雾之中极其不真实的秋鱼。她闭着眼睛,仿若喃喃自语:“听说,男人在水里无法射精。”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滑到在地,笑得肝肠寸,笑得莫名其妙。
她走过来,蹲下,扶我坐起来。
看我的眼神空洞得几乎要将我吸进去。
她倾身过来抱住我,柔若无骨的肉体触感冷冰冰的。时间静止了那么几秒,听到她在我耳边悄声说:“对不起。”
她松开我,爬进水及膝深的浴池,平躺下去,漂浮着,水没过了她的脸以及口鼻。我站起身,想把她捞起来,她睁眼看着我,让我的想法显得很多余。我靠墙坐下来,偶尔会有一丝雾水飘过来,看着迷蒙不清的浴室,等待着,等待着。
过了大概三分钟,她猛地从浴池里面坐起来,大口喘着气,脸色通红,眼球通红,浑身的皮肤也变成了白里透红。气息稍定后她扭头望着我,“可以进来吗?”
我点头,站起身抬腿跨了进去,她突然一把抱住我,猛吸一口气把我按了进去。我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水,急忙闭住气想把她推开,但是她抱得太紧了,无论我怎么挣扎怎么抵抗依旧跟她在溺在水里。
也许过两分钟,也可能是三分钟,我肺里的氧气终于用光了,我开始呛水,就好像一百年没有喝过水的人一样,疯狂地,大口大口地喝着,却越喝越渴。
她松开我,我像条死鱼一样跟着她浮出水面,我双手抓着浴池边缘,剧烈喘息着。她座靠在浴池一角,喘息,呕吐。
一分钟过去了,我们都仿佛死而复生。
我心有余悸地望着她,声音嘶哑,需要用极大的力气才能发出声音,“为什么?”
她如同一尊雕塑,看似望着我,实则什么也没有看,轻声说:“想杀了你。”我心下黯然,继续问:“那又是为什么?”
她答:“又不想了。”
我笑,拍打着水笑得不能自抑,直到我发现她的目光终于聚焦在我的身上。她淡淡地说:“除了死亡还有爱。”
我直视着她,目光缓缓向下,从她薄薄的眼睑,娇嫩的嘴唇,细长的脖颈,少女含羞的胸,以及水下模糊不清纤细的腿。
她说:“你说过,性可以毁掉两个人的爱,亦可以升华两个人的情。”
记忆如潮水般向我涌来,她四肢并用朝我爬来,从我侧面抱住我,像头疯狂地野兽啃噬着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
黎明将至,我们席地而坐在窗前,目光聚焦在灰色的天边。她穿着我的衬衣,我穿着一条短裤,静候着,期望着……
她说:“对于疯子人们总是避之不及。”
我说:“可不嘛。”
沉默,寂静,有风浮动窗外枝叶,玻璃隔绝了声音,是为有风无声。
我问她:“为什么才来找我?”
过了约十秒,她答:“时机。”
我说:“我的意思是,在你需要我的时候,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
她说:“那也是你最需要我的时候。你知道的,我们都是问题制造机。就好像,你也没有来找我,我死了,你失踪了。”
我干笑:“至少,你还有我之外的人。”
她扭头看了我一眼:“是有!可是人们对于疯子总是避之不及。”
她继续说:“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不,真正的疯子不是我们,而是他们。他们的世界,充满了虚伪,虚荣,伪善,狡诈,自欺欺人,自以为是。”她听着,沉默着,因为真相是一把剔骨刀,它会一点点地割你的肉,挖你的心,刮你的骨。
过了良久,灰色的天际渐渐被染红。
她说:“告诉我,这几年,你是如何活下来的。或者说,你为什么没有被同化?”
我说:“苦痛,以及你。”
她沉思着,仿佛对一切都了然于心,却明知故问。我问道:“你呢?”
她瞥了我一眼,“隔绝。”
我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她继续说:“我死了,远离了喧嚣,人世,疾苦。”
又说:“但是我发现那也不对劲。”
我说:“所以你回来了?”
她说:“是。”
时间渐渐被凝固,除了天边冒出来的一团红,其它的一切仿佛都是静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