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
江南在中文里是个地理符号,也是一张文化标签。有些城市本在长江北,但无论如何还是得贴张江南的文化标签,比如说扬州。
扬州是历史名都,也是文化名城。当年隋炀帝醉迷琼花,宁可丢掉江山,亡命扬州,也不愿回关中陇土。杜牧腰缠十万贯时,骑鹤也得来扬州潇洒一回。或许只有扬州才能醉生梦死。唐人曾称“扬一益二”,或许最为富庶的扬州和最宏大的长安才可担当盛唐气象。
扬州依水而生,西来长江滚滚东流,顺瓜洲而过,纵贯南北的京杭运河,穿城而行。在河运主导的时代,这得天据利的位置自然是物资中心。
扬州又是据盐而起的城市,因地依淮盐产区,千年扬州城史,也是千年中国盐史。盐作为民生第一物资,也是第一税源,从春秋时代的管仲开始,历朝都是国有严历管控,专控专销。扬州自然是盐商据集地。一本万利的盐,让暴富的盐商穷奢极欲的修豪园,蓄戏班,养名妓,赛巧厨,这既是为了富后的欲望放纵,也是勾欢权力的最有效的手断。毕竟行销盐的权力来自皇宫龙廷,富败都在权力者的手掌间。
正是盐“资养”了扬州文化,盐商在吃住玩方面,从不惜财,这方面下足了功夫,既能斗富,又能迷住权力者的心。所以扬州才会诞生了淮扬菜。其精细的刀工,食材本味的注重,火工的讲究,不同于其他菜系,无论“蟹粉狮子头”,还是“文思豆腐”,都是其功力的代表。又所以扬名园遍布,将故城城濠营建成瘦西湖,直压西湖风雅,让乾隆沉迷得南下六次。个园囊括四时天地,何园山石,更是天下园林垒山模本。还所以能让京剧成形的四班中,有三班来自扬州。风华扬州,当然是自古文人醉眠风月之所。二十四桥明月,更不忘吹箫玉人,待到十年梦醒扬州,不过青楼薄姓名。明朝才子张岱写下《扬州瘦马》记下当时扬州市风。金庸先生,更是让笔下韦小宝成长于扬州青楼。
成也运河,败也运河。历史上的扬州,也是座悲情城市,靖康耻后,烽火扬州路,金兵南下,扬州自成金戈之地。曾在天下明月三分中独占二分的扬州,顿时变成了姜夔笔下的“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戊角悲吟”。更悲催的是甲申之后,满州铁蹄南下,南明内讧,史可法独撑无望,殒命于梅花岭。国亡城破,惨糟十日之屠,不知百年后巡幸扬州六次的乾隆在醉眠风月繁华时,有没有替祖宗为扬州天地生民忏悔过?
晚清,西洋文明涌入,铁路新起,旧的漕渡河运弱势尽显。津镇线路被改道津浦铁路,自此扬州没落,风华不再。1935年,郁达夫为慕扬州风韵去实地游览后,非常失望的对林语堂写信道“你既不敢游杭,我劝你也不必游扬,还是在上海梦里想象想象欧阳公的平山堂,王阮亭的红桥,《桃花扇》里的史阁部,《红楼梦》里的林如海,以及盐商的别墅,乡宦的妖姬,倒来得好些。枕上的卢生,若长不醒,岂非快事。一遇现实,那里还有Dichtung呢!
褪去光华的扬州,虽不耀眼,但宜居性仍然很好。春花秋月,饮食可享,旧堂故巷,书里华章。该有的都有。
俗话说,人生幸福不过“生在扬州,玩在杭州,死在柳州,葬到徽州。”其实不必贪心,生在扬州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