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花儿落了

一、

家里的习俗不少，俗称“例儿”，都不知道是从哪一辈传下来的，没有白纸黑字，只靠口口相传。

比如除夕的时候大人不能去别人家串门，嫁出去的女儿要等除夕过了才能回娘家……虽然不知道违反了会有什么后果，反正总不是什么好事儿。

家里有人去世了，“例儿”就更多。

不同亲疏的人带的孝不一样，儿子辈的孙子辈的，男的女的，结了婚的和没结婚的，全有不同的讲究。

当晚男孝守灵，家里灯不能关，第二天早上四点半要起来吵灵，围着烧纸的火盆哭，哭的越大声越好，请的乐队吹拉弹唱，也是越热闹越好。

去火葬场，路上要往窗户外撒纸钱，往墓地里放骨灰盒，要挨个往上撒几个硬币。

三十五天之内不能去别人家串门，一年之内最好不要参加别人的婚礼，三年之内不能去别人家拜年。

妈妈打电话嘱咐我，就算别人不介意，自己也要替别人介意。

二、

我上周周末回家，爷爷病了，提前听我妈在电话里说过，有了心理准备。

可病情发展得很快，因为年龄大，医院不让住院，只能在家里照顾，一开始还吃几口饭，后来只吃水果罐头，然后是只能吃几颗葡萄，连水都不怎么喝了。

药也不能吃，说是会加重负担，输液也没人敢，都怕担责任。只能给喝点葡萄糖水和盐水。

他自己已经坐不起来了，瘦了不少，但却很重，除了我爸，我们三个人才能把他拉起来，他不舒服，偶尔想坐起来呆一会儿，可坐也坐不住，不到一分钟就要再躺回去。

那两天我都没怎么睡觉，我爸妈已经很久没睡过完整的觉了，爷爷夜里要起来的频率更高，一开始可能还有一两个小时，后来隔个十几分钟或者几十分钟就要喊一句：拉我一把。

声音和他以前的声音不太像，变尖了，带点委屈，还有对我爸的依赖。

我周日回北京那天爷爷吃了好几个葡萄，还自己喝了不少水，我们都以为葡萄糖水起了作用。

第二天我睡到九点，发现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三、

爷爷走了。

四、

我上次回家的时候他看上去还没什么事儿。

除了耳朵有点背，说话的时候总是打岔。

上上次因为水痘回家，他还把我训了一顿，中气十足的。

当时不知道他长没长过水痘，怕传染给他，吃饭的时候总是躲着他，他大概又没听清我说的话，以为我嫌弃他，给他委屈坏了，我更委屈，两天没怎么跟他说话。

后来我爸跟他解释，大概是说通了，我那次走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满脸不舍地看着我。

爷爷年龄不小了，但身体一直很好，我总觉得，他还能活很多年。

五、

我赶了能赶上的最快的一班高铁回家，到的时候灵堂已经搭起来了。

可我明明头一天，还扶着他端着水给他喝。

邻居大妈给我弄好了头上要带的孝，一块白布加几个棉花球，搂着我的肩膀嘱咐我：别哭了。

哭了一会儿，就忙起来了。

喇叭声大的耳鸣，和人说话都要靠嚷，烧纸的时候烟呛进鼻子，要紧盯着别让火灭了，在灵堂里守着，有人来上礼，就要在棺材边上跪下。

就怕没事儿干的时候。

没事儿干的时候就老想起以前的事儿来，想起爷爷怕我哭，不让邻居老头问我的高考成绩，想起他许久不出门，知道我要回来，硬是去市场买了我爱吃的葡萄。

手背着进门，特傲娇地把葡萄甩桌上：快洗了吃吧。

哭被人看见，他们劝我，爷爷年龄大了，最后没受什么大罪，想见的人也都见到了，现在不过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这一辈子，也算寿终正寝。

天知道，我那一刻有多么希望真有那个世界存在。

六、

回了北京，有工作等着要做，和朋友吃饭，和朋友约见面，好像一切如常。

除了像现在这样的，夜深人静的晚上。

七、

夜晚离天堂更近吗。

八、

你能听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