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海边的小径
不知不觉暑假已到尾声。正午时候的漫游,开车穿过斯塔滕岛东部屋宅密集的街道,先在一处紧邻小海湾的绿地边停下,走了短短一截铺在湿地上的栈道,发现那里可以探索的范围非常有限。眺望停满小艇的银蓝的海水,听到远处沙滩上传来的笑闹声,心有不甘,决定移去Great Kills park主园区。从主入口沿弯刀形半岛宽阔的车道开一英里左右,把车停在右侧狭长的停车场,沿着弯刀内刃的水边小径走走,看清楚原来这儿正是刚才落脚的绿地斜对面。眼前整片海湾是一个小巧的完美良港,水面被弯弯的半岛几乎围成一个圆,只在最南端的刀尖处与对面的陆地犄角间留一个窄窄缺口与外面更开阔的Lower Bay相连。作为公园,这儿虽然位置有点偏,可毕竟是纽约城的一部分,停车场上竟有好几个人就守着他们的车子,坐在折叠椅上,摊手摊脚闭着眼睛日光浴或透过墨镜读书。只要有阳光晒过来,有风呼呼吹过,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身处自然。现在想,那也许是附近上班族匆促的午餐休息吧。



朝着陆地的方向往回走一段,看到有船只launch点,正有船艇出入。有人守着岸边栅栏甩笼子捉螃蟹。太阳直晒,一侧绿地虽然植物茂密但因以灌木为主很少投下树荫。植被应当都是本地土生的种类,最多的是枝叶极精神的bayberry,雌株枝叉间一串串蓝灰色滚圆细密的果子已经成熟。也有很多胡颓子,银闪闪的叶间,刚刚长出米粒一样的褐绿小果,果皮上面已经洒满金属屑似的亮斑。盐肤木的暗红色果序密集饱满,若想按网上传播的方法自制饮料,应该正是采摘的好时候。我采了一粒尝,味道还算平和,有一点柏果的脂蜡气,想象不出由此制作的饮品会是啥样的风味。高大点的树木有臭椿,也有一些像是杨树,枝干淡淡灰绿,风吹过来满树叶子呼啦啦地凌乱拍手。树下灌木间长满艾草,很多花苞紧闭的月见草,还有一片片高大的芦苇。一种叫不上名的草正值花期,笔直的花梗上挂满长糯米一样的白花,凑近仔细辨认,确定那不是晶莹密集的虫卵,暗舒一口气。也有正开花的“危险分子”虎杖,但看上去本本分分的并无霸道猖狂的迹象。某种野豌豆长长的枝蔓间顶着稀落的粉紫色花,几串成熟的黑莓闪在触摸不到的密叶中,也少不了毒藤的嫩叶鬼头鬼脑探到脚下,让人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至此进入公园第一眼时单调枯燥的印象已经慢慢改观,只想有时间走更多的小径发现更多的植物。






小游的最后一站是处在半岛刀背尽头的海滩。把车泊在不大的停车场,沿弯曲的小径去往沙滩。经过的平坦沙丘上植物茂盛,比隔壁新泽西海岸沙丘上被人百般呵护仍显稀疏脆弱的植被健硕数倍。小径两边密密匝匝,除却刚才见到的bayberry、胡颓子、盐肤木,还发现一株花期刚刚过去的合欢树。高灌和矮树之外,矮灌和野草铺满沙地,草丛间点缀肥皂草和某种菊科植物丰美耀眼的花朵。所有的植物在秋阳下散发干爽刚健的气息。小径尽头,当蓝色的海水出现在视野里时,人不自觉停下脚步,这幽境与阔达相接的空间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况味,让人欣悦和安慰。滨海植被的强韧气质与它们身后永恒起伏的海洋间似乎存在一种相互映照的默契。晴光之下,觉得植物是热烈的硬朗,而海洋呈现出凛凛温存。





回到家里查询公园简介,方知如果沿海边的小径可以走到半岛最尽头的沙滩,那儿百多年前的一幢独立木屋里住着一位最早的自然爱好者,他整日游荡在这片偏远的海滨,观察自然并摄影记录。1916年一场风暴侵蚀了海岸,让他栖身的地方成为被隔开的小岛。二十年代末,纽约市政府把小岛和周围土地买下准备建公园,但由于随后到来的大萧条和二战,公园建设停滞,直到1949年才对公众开放。那个看上去几近完美的圆形船港其实是四十年代经由市政填埋和清淤,把原本隔开的小岛扩张并重新与陆地相连而成。公园在七十年代归入Gateway 国家休闲区。站在海滩上瞭望,远处海上长长的陆影就是Gateway国家休闲区在新泽西州的园区Sandy Hook。斯塔滕岛历史上曾有纽约市最大的垃圾填埋场。如今那片垃圾填埋场早已关闭,正逐渐被规划建成新的自然保护区和公园。今天走到的这块小巧的海边绿地,经过大半个世纪的保育,植被蓊郁、多种动物与水鸟栖息,但本世纪初却被意外发现有放射性污染,公园近一半的部分对游人关闭至今。追根求源,上世纪四十年代公园初建时人们还完全没有环境意识,用各种垃圾、淤泥对湿地进行填埋,种下隐患,如今如何整治消除污染,仍是一道棘手的难题。
意料之外,这篇笔记以轻松的自然观察始,而以沉重的忧虑终。Great Kills,源于荷兰语,意为“很多的溪流”,应指海边滩涂湿地的典型地貌。如今斯塔滕岛另一侧的Fresh Kills是新建在昔日垃圾填埋场上的大型绿地公园,刚开始分期对公众开放,盼望这些公园将来能像它们原本的名字一样纯净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