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之家
一 这是某青年旅舍里旅客们的留言墙。上面有对住过的岁月的留恋,有对友谊的记念,有对未来的期许和盼望。房客们怀念的地方叫做时光机青年旅舍(化名)。 说是青年旅舍,实际上就是一间房子,腾出几个房间来出租、供人休息。房东姓代,大家都称呼他为代老板。代老板是我们的同龄人,操着南方包租公的口音,但是没有印象中包租公包租婆那般一毛不拔、恶狠狠。昨晚还在听他感叹“这个旅社我也干不了几年了,以后估计会管的越来越严。” 引发他感慨的,是一起他和旅客之间的小矛盾。 一位女房客梅梅,在老代这里住了三个月,刚开始住单间宿舍,她不习惯舍友晚上开空调,鼻子经常出血。因此她提出每晚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老代同意了。 但是有天晚上,梅梅晚上九点就要睡觉,让老代帮忙铺床。而此时客厅里有其他人在聊天、打游戏。老代不愿让这热闹过早散场,就说让她先去房间里睡,梅梅不同意。所以她对老代不停滴抱怨,说既然我租了房子,为何不让我睡觉?老代一直向她解释,客厅有客厅的规矩,有的他的制度,客厅晚上12点才会熄灯。你这样,我也没办法向其他人交代。女房客最后很生气,骑着自己的电动车出去散心。 他走后,老代不知在跟谁说话,他只是一味地重复,你这样以后谁还住在我这里?有一位访客应和道:“我当初就说这里有家的感觉我才来这里的啊。” 的确,这里有家的感觉。这点我只呆了三天就有所察觉。 二 旅社里有一只猫,叫十一。为什么有这个名字?因为马上会有另外一只叫十二的猫过来取代它。 我到的那天,房客们都在争论到底要不要给它多喂些猫粮。老代说,不能再喂了,你有没有看到它拉的屎,又粗又大,说明上火了,喂多了会不消化的。梅梅抚摸着十一,时不时用手放在它嘴里逗他玩,央求着说,求求你就多给它吃一点吧,你看它的眼神好可怜,主人都不会养它。边说边去厨房拿了一点猫粮。 十一的主人,不知姓甚名谁,据说经常在外不回来,仅仅留下几袋猫粮就当起了甩手掌柜。抚养十一的重任就落在了房客们的身上。其他人爱抚十一的方式就是一边假装恶狠狠地拍打它,一边假装问十一,听不听话?十一如果目露凶光,假装“反击”,那会他们迎来新一轮的攻击。如果委曲求全,则会赢获一阵轻轻的抚摸。看的出来,大家都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我是新来的,有位戴眼镜的小哥哥问我的专业,我说我学社会学。他谦虚地告诉我,你们社会学我只知道费孝通。小哥哥名叫陈先生,嘴里时常吐出惊世骇俗之语。陈先生没有工作,是个夜猫子,每天下午两点钟起床。有位东北来的姐们管他叫现任,一直在叮嘱他,下次来的时候若再没有工作,就不要做她的现任了。 那位姐们对我这个陌生人出奇的好,我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懒得吹干。他看到后,立马命令我去吹干,并告诉我吹风机的位置。我说我向来没有吹头发的习惯,她说不行必须得吹,否则会有湿气的。旁边的王老师打趣地解释,她的意思是说我的脑子会进水的。 姐们为人豪爽,看样子没什么心眼,那晚听他碎碎念说当年和前任分手后,下决心一定要找一个长得帅的男生做男朋友。有个帅气的老公下班回到家后看起来也舒心。 姐们不常住这个旅舍,他人在北京的一家传媒公司上班,往返于上海、北京、深圳。这次来也就带上两天,第二天晚上八点钟就坐飞机回北京了。她走之前告诉我们她准备在深圳买房子了。王老师听到后立马说,到时候我和他们谈,这方面我有经验。 王老师是干嘛的,我也不清楚,但他也喜欢啪打十一,也对陌生人抱有热情,这里的人似乎都如此的单纯、快乐。 客厅是个公共空间。晚上,下班回家,大家会聚在一起,有扯淡的、有弹吉他的、有唱歌的,大家其乐融融。每个人都不会感到孤单、无聊,都能找到自己合适的、舒服的位置,你犯傻有人跟你一起中二,你清高有人跟你谈哲学玄理,你理想主义有人跟你和盘托出自己心目中伟大的人生规划…… 是枝裕和或许是对的,陌生人也可以组成家庭。 三 每次进到客厅里,你都会听见一哥们在侃侃而谈。他似乎无所不知,什么东西他都能给你说出来个一二三来。通常是他会招呼你喝一杯老代泡的茶叶(茶具都是老代的,他用来招呼),然后你只要把话头挑起来了,他就会接下去,他的话让你很有谈下去的欲望。这哥们头很大,硕大的头颅里装的都是智慧吧。我姑且叫他大头哥。 我和大头哥都抽烟。有天晚上,我、大头哥和旅社里的其他烟友抽烟时,我问大头哥,为何你一天都坐在沙发上闲扯?他说,还没工作啊。我问为啥不找工作?他说无所谓,慢慢找吧。我说打算留在深圳吗?他说,无所谓,哪里能找到工作,我就去哪里。上海也可以,北京也可以啊。这时旁边的一哥们插话说,对啊,工作和吃饭哪个重要?肯定先吃饭啊,等吃不饱了,再找也不迟啊。大头哥点头称是。 深圳是个移民城市,大家来自五湖四海,漂泊注定成为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和我年龄相当的青年人的相似的命运。除了漂泊,或许大家都希望及时行乐,脏活累活也不愿意干。工作最重要的是舒服,然后如果能花最少的力气赚更多的钱就更好了。 我晚上和一哥们睡在一张床上,与他同床共枕的第一个晚上吗,我问他,他有工作了吗?他说还在找,就是想找包吃住的工作,估计会去餐饮行业。他知道我的学历后表示羡慕,他始终搞不清楚硕士和博士的关系。 后面,随着聊天的深入,我了解到,他原来做过厨师,但是实在受不了油烟味,决心换工作。但他始终想找包吃住的工作,一直苦苦寻觅而不得。最后他还是准备进入餐饮行业。命运跟他开了个不小的玩笑,越想逃脱,结果还得入彀。 在我离开的前一个晚上,他突然问我你说马云见过模特吗?我说,模特?为何有模特?他说, 我意思是他玩过他们吗?我说,估计有吧。他说,肯定有,他那么丑,但是有钱啊,模特可是他年轻时的梦想。 然后我们俩默不作声。他用手指在拨弄着手机。我热的睡不着,我问他,并向他的手机瞅了一眼。我问,你在看什么?他说,我在看我女神的大腿。我笑了,然后意识模糊地睡去了。 这就是我在这个地方呆的三天里令人印象深刻的全部见闻。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和他们在一起他们让我平时多如牛毛的内心的碎碎念得以消解在和他们的联结中。这确实是一个避难所,一个心灵的避难所,他让我们这些一直出于流动状态的孤独个体,有了一个可依托的地方。 我曾有过留下来租房子的念头,但是最后还是选择了独居。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或许我需要用阅读、沉思等孤独的手段来反思、克服孤独。从而给自己一个安静的空间来独自舔舐内心的创伤。我,跟他们还是既相似又有所不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