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汽水
地球在转动,让人毫无觉察。太阳没有变,光却被树渐渐掩去,又到了黄昏。
收工后,从冰箱拿了瓶汽水,摆了把椅子坐在露台上。
光被树掩去多了些,我朝光的方向直直看去,什么也看不见。我耷下眼睑,侧了侧身子,才看到树叶后的明黄和穿过栅栏铺在露台上的光带。这时的万物披着大金袍子,华丽但很近人情。到底是这橙色波长的作用,还是人们定义黄昏的错觉,让我感觉放松。举起汽水瓶,把瓶口对着像个火球的太阳,粉红色的汽水变成了橙色,像光被吸进了瓶子后浓缩成的液体,我叫它“光之汽水”。

最近帮公婆做院子干体力活,就住在他们家。每天睡厨房偏厅的沙发床,因为这个位置有落地窗,窗外是个方形露台,露台下是后院,在沙发上就能看到院子和稍远处的树林。每天傍晚喝着我的“光之汽水”,浸在光里,陪着太阳下山。
树梢缝里的光快消失了,凉意袭来。我起身进屋,梭开一扇落地窗,拉上外层的沙门,凉风一阵阵透来。天色往深蓝里偏了,不过树后透着些稀释过的深橘红。没有谁能比大自然更会调色,此时的蓝和橘在天边相互渗透,欲进又退。我站立着倚在窗边,凝望着天色的变幻,某些瞬间,感觉自己也消失了。
“你知道为什么靠近地平线的光是橘,红的吗?”马先生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为什么?”我继续看着外面。
“因为大气层有厚度,地球自转,当到傍晚的时候,光穿过大气层会比正午路程要长,其他颜色的光在这个过程中被散射掉了。应该是这样。”他回答。
这当会儿,光彻底没了,屋子里暗下来。我扭头扫视了房屋四壁,决定今晚不掌灯。
最近傍晚都没啥云,太阳没了,天就成了深深的蓝。从后院露台的位置仰望,看不到是否有月亮。院子边缘的树林只留着起起伏伏的墨色轮廓。隐约间,远处有人家点了黄色的灯,灯光淡淡地透过树梢。白天的声响差不多都停了。这里离市中心有段距离,但又不算郊外。屋后是一片原住民保留地。过了饭点,空气里没有参杂烟火气,院子里可以闻到松枝和野生梅子散发的气味,由于夜晚温度低,闻起来比正午淡。长长深深地呼吸着,能听到每一次有力的心跳。
屋里人都休息了,我把门带上,席地坐在矮茶几旁,面朝着窗外。体力劳动的好处之一是让人不再有精力去胡乱思绪。摘掉眼镜,视线也朦胧了。深蓝和墨黑的夜淹没了我,屋内只剩呼吸。
星辰
清朗干净的夜空,星星闪耀。马先生和我裹床被子,光着脚丫在露台上仰望。
“看到那颗很亮的星星了吗,旁边有两颗比较暗的小星星,那是牛郎和他的两个孩子。”马先生指着头顶的方向。
“织女不是很确定。因为光害,天不够暗,看不到银河。”他接着说。
还有夏季大三角,北斗七星,我们挨个看着夏季北方的星空。
看罢回到屋里,夜更深了,我拉上窗帘,躺在沙发床上,想着天上的一些东西。地理课上学的一点都没剩。脑子突然被一个东西卡住:“现在我们在地球背光的一面,太阳正照射着另外一边。那就是说我看到的星星只有这一片,那其他地方呢?”
“转到太阳另外一边去看,等季节到了就可以看到。”马先生回答。
是啊,地球会公转的,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聊着星星们,屋里渐渐没了声响。
夜雨
夜不会总是一个样的。
有一晚太闷,马先生起身拉开落地窗。窗划过轨道的瞬间,淅淅嗦嗦查查的声音涌进屋内,和声音一起进来的还有泥土混着草的味道。“下雨了!”
我脸朝着窗外的方向斜侧着,一手托着脸,一手摊开,掌心向上放在靠近心的地方,慢慢地闭上眼。我摸到了空气里的湿度,还有泥土,青草和夜的深蓝,还听到雨在讲故事。
浣熊

露台左侧两米远是一排白色木质栅栏,邻居的无花果树越了过来。每年七八月会结很多果子。邻居从来不采,留着果子在树上自然经历。一些会被动物吃掉,一些干在树上,一些烂掉。每日清晨总能发现新的只咬了一点点的无花果落在草地上。动物们在食物丰盛的夏季,挑剔和浪费的行为是无法想象的。有时我甚至怀疑,他们的心理贪心到扭曲,吃不下就每个咬一口。每天晚上,十二点左右就能听到树晃得沙沙作响。
一晚,沙沙声又响起了,我摸黑走到窗边,掩着百叶帘偷看,树晃得很厉害。我先学猫叫,发现没动静,再“汪汪”叫,还是没动静。我拽着马先生的衣角,缩到他后面,出去到露台。我不敢太靠近栏杆,但又很好奇。马先生一个转身,闪到我身后,把我绑住往栏杆边缘推。我好紧张,使劲掣肘往后抵,情急之下喊得很大声。这时,借着晚上的月光看到有只如成年猫般大小的东西绕出树枝,在栅栏上朝我们看,一动不动地。我们停止了推攘,睁大了两对眼睛,也一并看着它。僵持了片刻,它又绕进树里去了。我忽然想起沙发边有手电筒,激动地去拿来。灯光下看清楚了,是浣熊。它匍匐在树枝下的栅栏上,朝光的方向看过来,气定神闲。“哦,它转过头去了。” “哦,哦,快看,它的肥屁股。” “哈,还有一只,有两根尾巴。”我好兴奋。蹲下身,从露台栏杆的空隙继续看它们,“你好,浣熊,无花果好吃吗?嘻嘻,你们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来这里啊?呵呵呵”我不由自主地跟它们寒暄起来。马先生握着电筒,顺着栅栏扫了一下,哇,还有,一只大的嘟嘟嘟地走在栅栏上,往远离我们的方向踱去,身后还跟着一只小的,那屁股和尾巴扭得好可爱。所以,我们至少看到了四只:爸爸妈妈和宝宝们。浣熊经常是全家行动的。它们似乎每天都来,已经习惯了狗叫,路灯。虽然和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实在看不出它们有害怕的意思。其中那只看着我们的最后还是继续往上爬去吃果子了。
回到屋里,马先生说干脆不拉窗帘。我说:“要是浣熊们来偷看我们怎么办?”
“怎么可能。”他笑起来。
“那你睡外面,我有点怕。说不定你就是浣熊变的。”我拉了被子盖过头,躺下了。
这时隔壁的狗也叫了。
“它们到快天亮的时候,会趴在窗外喊你‘Mr.Ma,天快亮了,魔法要消失了。再不走姑娘醒来会吓晕的’”我告诉他
“我才不走呢!”马先生哼了一声。
天亮了,我掀开被子,惊叫起来“浣熊”。马先生咪开眼逢很配合地把手比作两个圈圈放到眼睛上,懒洋洋地说:“魔法消失了。”
2019,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