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首

玻璃诗人 ——致周梦蝶

每天黄昏时你就掉落一片水玉 像梅林掉落一颗梅子

你问我： “你喜欢我的诗吗？” 你又问月亮 “你喜欢我的诗吗？” 水说喜欢，珍珠说喜欢 每天黄昏时你就掉落一片水玉 你这位玲珑的小姐啊， 一生天真，一生够不到你的疼痛 一生流淌，一生无始无终 从唐代到辛亥，你的灯火一场又一场 人们朗诵你酥酥的胭脂 人们清洗你光光的镜子 你看到自己了吗？你是一扇晴朗的玻璃 沾满人间沉重的指纹。 那一年晚上，三毛对你喊“不要走！” 可你还是羞羞地走了 她哗啦啦地笑呀，像一条年幼的瀑布 而你那弯弯的爱情 是观音手心小小的柳条 诗人，我将与你共享星湖、雪白的幼燕 果林一半安眠，一半梳妆 我们去把星星吹散吧！ （夜空是一朵结满星星的蒲公英） 我们去你的坟前升起月亮吧！ 我们把小羊羔抱回家吧！ 我们把地图重新拼到一起吧！ 我们把恨的都再深深恨上一遍 也要把爱的都爱之入骨 但诗终究是小于生命的。更多的是沉默 以及沉默中轻轻的慌张。 就像如果今夜梅子不熟透，不掉落 我怎敢敲一敲你的纸门？ 你已经爱上那黄昏时被拉长的花朵 而我们也只是看花的人 是的，我们写诗写了太久 我们是落入河中的两扇镜子—— 我的活虚构着你的活 你的死阻挡了我的死 2019/5/21

八月 是谁？是谁打开了蝴蝶，在灯下细看？ 八月，你从花中一跃而出，几乎成为 一条崭新的瀑布，哦，你看看你吧！ 这跳跃的人间小鸟，为我衔来椭圆的白玉 或者一支最柔细的闪电？ 春天时我们用云搽净天空 现在我们又用同一块云 轻轻搽过八月。在八月， 我们的心怀空空，缺斤少两 在八月，我倾情于万念俱灰中的忽然一闪 以及迟缓的生灵，在一闪中获得的启明 八月，我必须躲进一朵花，我必须 重复你的体温。八月，我必须朗诵我自己 朗诵我身体的私语窃窃。我必须为衰老而年轻 为一尘不染而落满灰土 我必须要看蟋蟀从月亮一跃而下。 （萤火虫是蟋蟀尾巴染了月光的余温吧！） 在八月，我是个水滴的新娘 每个日落都有神灵掀开我的盖头 都有一瓣琼花摇成两瓣 在八月，那个哒哒的小女孩没有回来 她在河边牵马，放蚕，百日之后 她的马蹄便沾染秋分 那时，她便低头，便写信 便把马尾编成更细小的麻花。 在八月，是谁放走了蝴蝶，是谁熄灭了灯花？ 是哪个皇帝的城池还在生长？ 蜂鸟的喙上落满花粉？ 在八月，我这个堂而皇之的珠宝大盗 我已负债累累。夏水将尽 而你是否感激，我为你偷过最贵的那一颗珠宝叫做月球？ 如今我让镜子中的天气暗自流走 只忠诚于一片安然的叶脉，只等仙鹤把晚风摇到对岸 八月，我们年轻而困倦 骄傲而羞惭 我已知晓世上任何一种新鲜都怀揣着自取灭亡的野心 2019/8/15，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