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言书#20 请君入瓮,甘之如饴(中)
酸奶一事撕开口子,成希不再觉着她同封峥的友谊一片灰蒙。相反,封峥偶尔也开始问她借东西。当然了,能请动封峥同学不耻下问的,还是那个让他头疼的语文。
成希、封峥,恍若将将初识般,一来一往极为小心,生怕哪里做得失礼,对方便不再同自己结交下去。而二人心里,又是那样在意恒远的相处。
最终的说开,归功于体育课。
戚期仍做搭桥者,替封峥传话,成希才从实心球中解脱,跑到单双杠地方见了封峥。他似打定主意,为这场不明不白的插曲,做个了结。成希方到,喘着粗气,还未平定,他便已开始娓娓道来。
封峥从很久以前说起,从他们的“记账本”,从她给他写有文字的“心相印”纸巾,从不知何时两人突生尴尬,一直说到近况。
成希亦问出她的疑惑。
问:为何不要“记账”了?那上面可有我们的对话记录的。
答:那不是一个好办法。文字固然重要,但声音也是无与伦比。
问:所以甘愿这么耗着?
答:所以一直想方设法,可惜榆木脑袋啊……
问:所以还是我主动换到你身边来,否则,真就“绝交”了?
答:我也想过,可你动作总比我快。
你还有理了?
不敢,不敢。
又问:酸奶喝完了吗?
再答:嗯,当晚便一个劲解决了。你不是说快过期了吗?
COW!刚买的新鲜酸奶,同你讲过期便真过期?不知道看日期吗!
那,还不是他向来只信你的话呗。
可你啊,怎不知珍惜。
行了行了,X同学也同我讲过这话。既已历史灰烬,就别在以后的故事中登场了吧。
噤声。
不过,封峥同学如是言,成希同学买账,真真羞愧。
良久。
封峥不忘那声顺着穿堂风送入成希耳中的再见。他向她强调,确然出自他自己的想法。想来,应是戚期无意间又传递了些什么。不过,成希已不在意。
后来,主人公沐成希反省,除了那些一问一答,她全然记不得封峥说过的内容。她一心想着,反正你我便要和好如初,管你说甚。
次日,他们的关系重回正轨。
唯一的偏差是,那个轨道不再如她理解那般。
二人重归于好的第一份大礼,是语文老师下发的试卷。成希一如既往水平,一百二十几分。封峥差强人意,一百零几。成希讽刺他,名正言顺。终于不用憋着了!
封峥漫不经心:“哼,这有什么。我英语、数学、物理、化学一上来,总分就高高地上去了。政治、历史开卷,我不信到时候我拿不到八十多!我那么多科的分数,不信拉不上来一个语文!”
成希一语中的:“可你怎么不想想,是语文替你拖了分数?那些科目是你实至名归,又不是超常发挥。你本可以考更好的。”
封峥神气顿消:“是啊,你说的有道理。”末了,却不忘说,“你说你的聪明劲儿怎么不用在物理化学上?”
成希一记白眼。可是,真好,这样的他回来了。
那,我,该用怎样的自己再次去见这样的你呢。
那一个尚且不知怎样的成希,与那样一个温暖、善良的封峥,相距半个青春。
成希在多年后的某个黑夜里,走在不知哪处的外环,回首往事时,良心苏醒般,才真正觉着,封峥多么、多么好。而彼时在他身边的自己,多么、多么糟糕。
那时比成希这个人更糟糕的,是她的成绩。
月考后,成希面无表情看着手里的卷子。习以为常的格调,却为何仍愤恨自己呢?可她断然哭不出来。
却有同学当真低声啜泣。若非成希在她身后,她断然不知,一向在她眼里成绩优异的班长黎芮,竟有那么严格的家教,竟也是压力山大。
“班儿,怎么了?我看你这次不是考得还不错吗?为什么还这么难过?”大家都习惯叫黎芮“班儿”。一箭双雕,既表明了她的职务,叫着也亲昵动听。
黎芮红着眼,低着头,“你说,进步怎么就那么难?我每天做那么多题,看书到很晚,学习到很晚。我很努力,真的很努力。可是每次考试同上次比,那一点点微小的进步,遥不可及。你总盼望着这一次能有很大突破,可是,只有那么一点点。真的就是那么一点点。”
她声音沙哑,尽显怅惘。成希从中看见了沙漠里的仙人掌。若无风,沙粒便停留在它身上。可有风,新的沙粒便会随之降临。漫天风尘中,它是最富生机之景,却也模糊了它真正面目。
若非境遇早定,谁愿风霜扑面,独自顽强。
到底天性使然,还是适者生存?万物果然,为了活着,万般努力。
“嗯,班儿,你说的我十分理解,我也这样认为。虽说我物化两门不好,可我也十分尽力,我也想每次往及格线上爬一点,再爬一点。政治、历史我翻过一次又一次,书都翻破般的架势,可一遇考试,还是乱了节奏。我每次反思,每次总结,觉着下次我不会再犯同样错误,可新的错误又不放过我。我自认为很努力,回家看书至深夜,看着看着却想睡,我妈都心疼了,可我还是不睡。可你说,精神原本便跟不上了,哪里有干劲。”
“你不知道,我妈妈对我很严格。她知道我看书学习很用功,可她更在意最终的结果,不然,她只会以为我没有效率,我不用功,我不懂得灵活运用。就拿数学来说,她不管这次的难度是否比上次提高,她只比照分数。没能超过上次,便不行。再者,哪怕我总分比上次好,可名次落后了,同样说教我。你说说,我们能怎么办?我们也不想的。”
“更讨厌的是,总分比上次差,名次却反倒上升。他们会说,水涨船高,下次你们可没这么好的运气。然后,继续滚回房间学习。哈哈,你说吧,我反正是不知道这些都为了什么!可我们原本也没问过‘为什么’,是眼前这些东西,让我产生了怀疑。”
“有人因乐趣而学。可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这些。我只是按部就班地去学了。”
“嗯。我也是。你要是问我,我最喜欢哪个科目。我连喜欢不喜欢都不知道,哪还能回答出‘最’来?”
“其实我对英语还挺感兴趣的。只是后来,逼成这样,将好容易得来的兴趣也磨平了。”没了尖锐的东西,没了能刺到心脏发出疼痛的提醒。麻木不仁。
“我有时候想,假如这些东西并非以这样的方式在我视界里登场,我会不会还挺喜欢它们的。好比化学,好比物理。可它们在我只听了个名字,便贸然出现。我必须接受它们,攻克它们。好奇怪……”
强人所难。他们何尝不是。
人要学习,真谛。
却不是每个人,都是读书的料子。
十五岁的沐成希以为——
大地辽阔,每踏一步都能成路。有人穿越森林去到目的地,便有人行船驶向彼岸,更有人借助工具,飞往那一方。也许,他们觉着脚踏实地,穿越森林是唯一的出路。便要我们一直这样走。半途而废,半途而择他法,便是失败。可我们既能到达最终要去之地,他们何苦执拗。
我承认,必得先行穿越森林,才有更多选择的可能性。才能行舟,才能飞翔。可我想在森林里走慢些。走到某时某刻,雾锁烟迷,我在冷冷清清里寻寻觅觅,盲人摸象般,只为别再惨惨戚戚。沿途尚有穿过枝叶而倾泻的日光。那样我便知道,太阳在我头顶,将阴影赶到身后。斑驳树影,满地金黄,它落下的余晖,也供我欣赏。
森林万象,最微弱不过光亮。他们要的,就是那点光亮。
我也想要。可是啊,我走近一看,原来萤火虫的屁股在闪光。
其实,我一心想要的,不过枝头那枚,会笑的日光轻抚的,小小绿叶。
啊,对了。多年以后,成希会在上述不成熟的“鸡汤”里,再加一句:
他是我的日光。
也是我的迷雾。
成希同黎芮交换烦恼,倾吐同样作为努力者的心境。即便成希知,黎芮实际比自己优秀许多。四十多分的差异,只比封峥他们少十分而已。但她肯定,在考试心态上,学习方式上,黎芮同自己一般。她强过自己的,是那颗开窍的心,及对学科永远向上的积极度。
成希从来不将那番话说与封峥听。就连最要好的文利、章玲玲也只字不提。后者因,她们鲜少与自己说说有关学习的心里话,她便默契般闭口。前者,封峥是优等生,她认为,优等生不能对末等生感同身受。他没有她的笨,没她转不过弯的脑筋,体会不到她的苦。也许在他看来如同三下五除二的难度,她看来,却是难以徒手跨越的高山。
夏虫不可语于冰。这便是了。
可成希既知自己是冰,便也不去招惹最热的夏虫才好。她不知向谁借了胆子,说好不抄袭化学作业,却在太多空白的横线面前委屈下来。她要再不问个答案出来,老师会误以为她忘了写,交“白卷”草草应付。
巧,便发生在这儿。
供应答案的是程旸。他将某题中的数字写得太过潦草,以致前几人抄出另一番结果。然而,被演变的范本依次传递,同样错误的数字,怎不引发老师猜疑。课堂对质,站起来一大半的人。
也有同学是真就算成了那个数,证据在手,便不追究。可成希在内的作案者,逃不过命运的玩弄。那时,某句话还未流行,却形容得再贴切不过——NO ZUO NO DIE WHY ME TRY!
老师异常愤怒,因生气发红的脸好似被拍打而爆裂的西红柿。她字字带血:“都是快要参加中考的人了,还不知羞耻!好!你们很团结,你们很有毅力!敢挑战我的权威了是吧!当我是三岁孩子一般好骗啊!低级的数字,低级而明显的抄袭证据!你们这样来侮辱我的专业!你们不会做可以空着,有没有同你们这样讲过!都好过你们骗我!抄一个正确的答案有用吗?你们每个人几斤几两我会不知道!我教你们都快一年了,自欺欺人,活该受罚!”
她的惩罚方式很特别。至少,成希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惩罚手段。
“抄袭这个东西,是需要恒心和毅力的。还有耐心。你们既然这么有耐心,可以,我让你们耐心个够!我的课你们不要上了。通通到那边补课那个教室去。给我顶水!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器皿,纸饭盒也好,水瓶也好,瓷器、马克杯都行,只要你能耐,别砸下来碎了找我赔!一定要无盖的,装满水,顶在头上。谁给我落下来一次,就加罚一分钟。起始时间,半个小时!”
成希年幼看《还珠格格》,小燕子卖艺时,倒是顶过碗。逃亡途中遇到的义妹小鸽子也顶过,还是三五个一起。春晚节目上也有专业表演杂技的。人家还用青花瓷瓶上阵呢。那时候,成希看着可心疼啦。就怕一个不小心,将电视屏幕也砸碎!
顶水?那她沐成希,此生可添加一个技艺了。似乎,不是该幸灾乐祸的事吧。
“你笑得这么欢做什么!幸灾乐祸!你也给我进来!”
有人在成希他们才进入隔壁教室练习技艺时,于过道上笑得猖狂。成希听出那人的声音,也知他,刻意为之。
事后,戚期向成希说道:“封峥是为了陪你,才故意让我姐逮住他的。他摸得清我姐的性情。”
成希浅笑,“我能不知道吗?可正因如此,我更觉没有必要。真的。”
成希站在教室最后面。文利提醒着成希,她身后就是开关,还是小心些,别出了事。成希环顾四周,可她能挪到哪去呢?周围分散的,尽数不大相干的人。古钰同X同学便站在第一排,隔着几列桌椅,相视而立。她识时务,祝福人家便不要出现在人家的可视范围。
好在,她还有文利陪同。好在,文利也抄了!!哈哈!
痛苦,左边还有个甘愿落网却一声不吭的封峥。
他就这样默默无声地陪她站了半小时。她的水瓶鲜少掉落,可若掉过第一次,第二次便在两分钟内到来。她又同他借了五六十毫升水,意外发觉,原来瓶子轻了,摔的次数会上升!她著长裤,裤腿被水打湿紧贴着小腿,天气炎热,怪不舒服。她也将他的棕色长裤溅出几朵不规则花型。她偷着笑,却闭上了眼。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前方有她曾真心真意喜欢过而后却真真无感之人。
而接近她心脏的左侧,有一个愿意同她受罚的谦谦君子。喜欢她,等候她,陪伴她。莫大荣幸,岂不缠怀而感慕?
她发现,她可以去喜欢他。
犹如“笑街”常说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DON’T BE SHY , JUST TR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