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无边处”：界限的消失

在讲述这件事情时，莉拉说那种感觉就是“界限消失”，那一次她感觉非常明显，但那不是第一次。比如说，她之前经常有一种感觉，就是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一个人、一样东西、一个数字或者一个音节，会打破原来的界限，改变形状。那天她父亲把她扔出窗外，在她飞向路面的过程中，她很明确地感觉到自己看到一些红色的小动物，非常友好，它们化解了坚硬的路面，使路面变得光滑柔软。但在庆祝新年的那天夜里，她第一次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感觉到整个世界都打破了它的界限，展示出可怕的本性，这让她非常不安。

——《那不勒斯四部曲》

最早看到《我的天才女友》第四集的标题“界限的消失（Dissolving Boundaries）”时，我就顿时兴奋起来。这种“界限的消失”，似乎瞬间描述了我在长期以来收到语言禁锢和限制的感受。

正如莉拉所说，“界限消失”的瞬间里，事物会超越原有边界地变化。这种变化不仅是可控可触事物的变化，也不仅是物理形状或者形式的变化，还包括对世界的认识与感知的变化，超越物理世界以外思想的变化。

在那个庆祝新年的夜里，爆裂的烟花绽开了天空，也炸裂了一个经过十几年少年时代而形成起来的观念的世界。我以为这是少年与成年之间的分割，是来自成年世界里事物“非黑即白”界限消失的冲击。然而有人说，或许是黑白之间灰色的消失，导致黑白完全没有过渡，爆炸一样的顷刻转变。

在杜伦的一日，我独自在办公室阅读理论，思想在空荡的空间里长时间浮游。我感受到孤独，却又不觉得孤独。然后走出房间，走到大街上。那日的阳光特别耀眼，我感到自己漫长地沉浸在那样一种浮游的状态，然后走到了十字路口等一个红灯。那个瞬间，我在看到马路对面的陌生人们的同时，感受了无数远方的无数人们。突然就感受到了那种“界限的消失”。

然后我意识到，这种变化甚至不仅仅是对事物的认识和感知上的变化。

开始意识到世界可怕或可爱的本质，也许是某种程度上的成长。但当万事万物时刻都处于变化之中时，所谓世界的本质或许也不复存在。一切有形俱泯，只有我和我的思想无穷止地静止。“天地曾不能以一瞬”和“物与我皆无尽”之间辩证的最后，大概只能是“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的放浪。

又何况时间也只是假象。

于是此后的时间里，我无数次遇上“界限消失”的瞬间，并契合了无数个他人“界限消失”的瞬间。在独处中，也在人群中。这些消失的背后，是想要逃离的物理世界的企图，逃脱理性桎梏的企图，打破真实虚幻边界的企图，和追求完全自由的美好愿望——

自由存在，无限存在，我存在，非我存在。

正如佛教所说的“空无边处天”：感知内心的辽阔无边，心体如同太空虚。超越一界界限感，泯灭内外分别。生命以无边的时空存在。

然而对于作为凡人的我们，“无边”又竟是一种多么可惧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