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夏日
(旧屋图片请拉到底)
想起从前的夏日,是一种乡愁。这样无所事事的时光流窜在我的童年岁月之中,没有太多事太多补习壅塞,却已然回不去。
小时候在外婆家过夏天。一条柔软的河从村子这头穿到另一头,人人在这里淘米、洗菜、摸鱼。一只只船在水面上飘来飘去,船上的人都唱得一首好歌谣,“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我那时最羡慕屋子临水的人家,可以在河岸沉下自家的渔网,等到哪天想到,提起来一看,就朝屋里喊一声,提个水桶来,有鱼了。就会有孩子从屋里飞出,一条条拣跳在地上的鱼。它们滑溜溜的,我总想上去抓,顾忌不是自家的,只站在旁边瞧着。往后大一些了,父亲喊我去捉鱼,却怎么也不肯去了。
那时少了拣鱼的乐趣,上午不热的时候,我们就在空地上拿砖块涂鸦,画迷宫,用蜡笔太浪费,才划几下子就被吃得短短地,只剩下一截。大人决不至于因此责骂我们,把空地画成花脸。孩子一上午的功夫,只需一场雷阵雨,就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外婆家室内的大厅不知用的什么材料铺地,酷热的午后,若铺上一张竹席,躺在上面午睡就像躲进一间冰窖,和姐妹装一会鬼脸就可以沉沉睡去,电扇只开到最小,懒洋洋地在头顶摇着。从前的午后,不用上闹钟,也不必看表,是可以一直睡下去的。最终能喊醒我们的,只有厨房里切西瓜的声响或煮老南瓜的气味,闻见了就咽着口水爬起来,进厨房一看究竟。望着大人把煮烂的南瓜一勺勺盛进碗里,撒上白糖。自己小心地捧出来,笑弯了眼睛,用来诱醒还在沉睡的小妹。
我们那时候,最盼望落日将沉。为了得到下河游泳的许可,一整个下午都要缠着大人问许多次,这会能不能下水呀?能不能呀。太阳都落没了。只要大人一点头,就冲到河边,又怕得不敢一头跳进水里,慢慢扶着石头,抓了一手绿苔,才从岸上滑入。刚入水的那会,水姑娘会轻轻挠你的脚心,我们总免不了哈哈地呛上几口水,鼻子酸溜溜地也开心。摸田螺,掐断葫芦状的水草,抱紧救生圈在河里打水仗,偶然有人撑桨而过,我们就浮在水中一动不动,看船沿击起的水浪能把我们扶得多高,送得多远,像被一双大臂托起。
一直要等双手在水中泡出细纹,听大人说外婆已经把米煮香,我们才甘愿抖落一身的水珠爬上岸,踩着发烫的石板路,一路争相跑进屋子,到后院抹泡沫冲水。等我们出来,大人已经把桌子端到院里,瓷碗一只只放满桌面,热气腾腾,此时邻居家的狗已经蹲在桌下等着啃骨头了。那时的狗呀鸡呀,不管在谁家的,都不会被赶出院子。
几个在水里闹过的孩子,胃口总是出奇得好,桌上的红烧排骨,粉丝肉没动几筷,就着青菜鸡蛋汤呼啦呼啦就能扒下一整碗米饭,把碗放下,筷子一搁,让大人检查碗里不剩饭粒,就等于宣布下一场角逐的开始。我们抢着挤进厨房,用锅铲撬锅巴吃。撬出来的锅巴可以团成圆的、方的、心状的,一口塞进嘴里,喷香酥脆,米是在大铁锅里用干柴煮熟的,最底下一层总是金灿灿。那以后,再也没有吃到过这样香的锅巴。
饭后最紧要的事,是从门前顺一把竹凳,要来外婆的蒲扇,穿过半个村子走去桥上乘凉,看狗尾巴草得意地开了一路,牵牛花张大紫色的喇叭。桥上的晚风,在村里老人的笑语,孩子的吵闹声中跑来跑去,也还长不大似的。人手一把竹扇,轻轻摇走尚不凶恶的蚊子。我们在桥头上看晚归的父母才带着孩子,将肩膀没入河水,他们家的孩子太小,父母不下班的时候,总是要巴望一整个傍晚,才能盼来这一刻。这时,乐得一双小脚扑通扑通敲起水花,我们趴在桥沿上望着他们,喊了几声喂,看余晖渐渐散尽,满天掉落的光,把老人的小孩的脸,都映成金色。
2021年2月重访时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