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表妹
本文写于2017年6月30日。原发在脸书但屏蔽(仅让少数朋友读取,家人與所有亲戚都读不到)。今转贴豆瓣。估计发在这里我表妹、我妈更不可能读到。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把表妹的姓名改用代号FF表示。
文中说的澳洲,即澳大利亚,台湾两种称呼都一直有的,前者比较常见。原文沒标题,改贴豆瓣时添上标题。
我的可敬表妹
我表妹从澳洲暂时返台,三天后飞回去。下次回来大约是三年后。她是去游学打工,目前去了两三年。
因为家变,她从三岁左右(与小她一岁的弟弟)住进我们家,直到她大约24或26岁左右搬到中坜去住,住了一两年后展开澳洲游学打工之旅。
她在澳洲的黄金海岸做按摩。几年来在澳洲只做过这个。也只在黄金海岸这个城市待着,其他城市只去晃过一两次。潜水倒是尝试过,她还蛮喜欢,可能就在黄金海岸一带。
她喜欢按摩这份工作,觉得蛮有意思。前两次返台我不好意思叫她帮我按,虽然万妈嚷嚷FF好会按!你可以叫她帮你!而我表妹也笑说好啊!但尻公太客气,总觉人家是回来渡假(签证问题往返),那又是劳力钱,不要拗人啦。给她钱也不必,她应该不会收,硬要给或许她觉得那就收吧,哈哈哈。
主要原因可能是我一直欺负她到搬离我们家前,所以心虚,怎可能让她按。
我大她二十岁,她住来我们家时我正好是二十出头。所以我表妹是受万妈与我的集体教育长大的。我在家里是霸王,对安亲班的其他小孩子很霸,但基本上很放烂。「霸」是说被他们逼疯时,我若板起脸,他们是会怕的。
简单说我对安亲班的孩子很好,但对我表妹却一直蛮凶,以及臭脸,直到她大学刚毕业的夏天我才改变态度对她。
我对她弟弟也凶,但比对她好。
她很怕我,经过我身边会发毛那样,跟我讲话会结巴。
我的管教十分之过火,我不容小孩玩心机,有次她在大学期间,下课了没直接回家,去我们家附近看漫画,我经过时瞥见。太好了!!!
等她晚上十一点左右进门后,我就问为何今晚这么晚归,她小子开始天花乱坠找了一串理由,这次倒没结巴,看来预演很久。
等她说完后,我拆穿她根本在漫画店。
可想而知她傻眼。恐惧。
「为什么要说谎.........我们家的人绝对不许说谎......」开始说教。
结论是表达我痛苦的疑惑:「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小孩我不懂。」
总之蛮变态。
尽管这也是有前因后果的,是说为什么我要这样跟她斗。对我来讲不是斗,我觉得她一直辜负我的栽培就对了啦。因为拯救她脱离我妈魔爪的是我,她挨揍、受辱时我救过她很多条命。万妈曾有时失控,打她下手有点过重,外加五字经,以及「你就跟你妈一样去做○○吧!」之类恶毒的言语。
我从远处听到打骂后,冲过去营救,痛斥我妈够了,你不要脸这样骂人你是怎样。这样的画面屡见不鲜。
万妈后来改过迁善,成为她的慈母,不过以前有过这段时期。
在我来看,你的命是我救的,你的尊严是我捍卫的,但你为何无法符合我的期望,也无法为我分忧解劳。
叫她做什么她都乖乖去做,我却还嫌她动作慢、各种地方笨。
回想起来对她有点亏欠。我最后变得比我妈还凶暴难缠,尽管我没动手。
我只希望她不要当一个动作很慢的女孩,她却没办法矫正过来。她做任何事情都慢,我非常难受。
我不想连她洗澡时间都管,但有次忍不住说:「你是不是洗澡的时候在手臂、身体上先涂上方格,然后一格一格的洗?」
你少在我面前装乖,你在外面伶牙俐齿。我也这样数落过她。
因为她跟国中同学、朋友啥的,讲话时被我看到过几次。判若两人,可以说是他们之中讲话最毒辣且最受欢迎的。
她有个国中同学后来随家长去大陆,家里做生意。这女孩大约22岁自杀(走了)以前来过我们家两三次。返台时跟FF联系上,顺便来我们家晃晃。
这女孩也非常伶牙俐齿,喜欢跟我斗嘴抬杠,有点替FF复仇较劲的味道。有道是「观其友而知其人」,所以我知道FF在外面是很活泼的。
我对年轻孩子都很好,可说唯独对FF姊弟不好,这是业障。
其中有点我十分过不去,不能接受她跟她弟弟对北杯(万爸的代号,他们这样叫)不礼貌。万爸很少跟他们讲话,偶尔请他们怎样,但他们蛮轻挑,不屑万爸。被我看到过。
于是我又来了。「我们家的孩子什么都没有!不能没有人品!」数落他们姊弟俩为何要这样对一个老人家。他有管过你们吗?没有,一次也没,不过是请你们帮一个小忙,你头也不抬,全家对你们最好的人你却这样糟蹋人......说得她声泪俱下XD
大概八、九年前,FF因为与万妈共享一台电脑,无意中我去点使用纪录,发现她在无名小站的个板上炮轰万妈与我,对万妈只是奚落(说非要拉她去吃涮涮锅,哟,烧金哟),对我是连珠炮,对我的每一段的称呼是「我们家那个米虫」。当时我看了蛮火大,正好是除夕夜,以前安亲班的小孩们回来打麻将。我决定放下这件事。装没看见。毕竟让她有隐私空间。于是走出放电脑的房间,去客厅跟他们打牌(有时一旁看,有时下去打),大家,包括FF在内都很开心。
FF的麻将打法基本上也是永恒没救的。她弟弟倒很灵光。讥笑、指导FF的打法,她总是胸襟很大,笑盈盈的,全场欢笑。
大概五六年前她搬去中坜后,就很少回到我们家。见面时大家都很愉快,关系变很好。
基本上她是被我终于轰走的。从就读台北的某科大时期我就轰她,你这样寄人篱下何苦,你可以搬出去,学习独立,跟同学一起找房子,可以吗?请离开这里。
轰了好几年,终于她做到了。不过这让我有点怅然所失,因为家里只剩我跟万妈住,有猫狗要照应,少了一个人奥援。她弟弟大学时住去宜兰,研究所也读宜兰的,毕业后签志愿役,也不在家了。
而且FF若能偶尔回来看我们,对万妈与我来说还挺温暖的,多少有补偿心理,好像我们对她的好她可以记住、对她的不好她可以抛开(其实早也抛开了,她在澳洲都一直寄礼物回来,每逢母亲节或万妈生日,或不是节日也寄。多半是从台湾网站买到的家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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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午夜好玩让FF帮我按摩了一次。她实在很会。
FF说台湾步调太快,想在澳洲取得永久居留,我十分赞同。这里的环境真的很烦人,那边不一样。她嘻嘻自嘲说我这人本来就动作慢。上次回来也说过这句。我听了总内心有点小尴尬,会想起以前太碎念她。
FF很正向,把长年万妈与我长期的霸凌阴霾早已抛开,只吸收了我们母子的嘴贱。但把贱转化为活泼豁达的能力。
她说她只想成天按摩,觉得这样过日子很不错,工作轻松,慢慢存点小钱。在澳洲花了台币七万买了一部二手车开。她天天工作,说不喜欢放假,因为天天去上班可以赚钱,反正闲的时候蛮多。她从周一做到周日。
闲的时候,她希望自己以后好好来学英文(是说让英文更好,通过考试,以后等时间到了才可以取得居留)。我说没客人时你在干嘛,上网吗?她说还好,也没干嘛,其他四个同事在追剧。我说你不追?她笑说我怕我沉迷。其实主要是没太大兴趣,感觉得出。
FF如果可以留在澳洲,我替她高兴。
题外话,台湾的青年都能往国外播种出去,在国外住下、住一辈子都是好事。留在台湾竞争,没意思。FF对竞争不感兴致。她没啥读书但还挺有学问。昨天午夜我们聊天时,我提到「绿-/色-/恐-/怖」,她说那是什么?我说以前有「白-/色-/恐-/怖」你不知道吗?她摇头,不知道。我解释说国-/民-/檔-/以前抓人、斗人、关人,她露出努力回想的神情,合着白-/色-/恐-/怖这个字眼她不知道。素到这样的小孩,让人感佩。
每天只想去帮人按摩,觉得很快乐。这样的小孩太不容易,境界很高。她的学问是一种生活的学问。或说一种不必有远大目标的人生观。
FF小时候,妈妈跑了,爸爸(我三舅)把一双小孩放在我们家,跑去捡破烂至今,从骑着机车打游击,到开一台很烂又很酷的三轮回收车,到现今驻点了,守在资源回收场,进入养老阶段。他曾经很烦人,喝醉了就半夜或一早打来给万妈,想借多少钱,或说牙齿被人打断了要做牙齿。但我们也没能力借,而且不能老是这样,于是他又打给我大舅,我大舅斥责他,但有时会帮他。而这一双儿女放我们家多年来,我大舅每个月会贴补我们一点钱(FF的爸爸当然摆烂不出,可能也没啥钱)。
大舅为何觉得有义务帮三舅呢?因为三舅在很小的时候就送养了。那时我外公30几岁就走了,家里吃不消。三舅成年前后从身份证上发现自己原来是「父母」的养子,跑回来寻根。从此偶有联系。大舅认为总是一家人,不帮说不过去。大舅在军中当到上校退伍,钱也比较多,就常散财帮人,那也就顺帮三舅。
而二舅30岁因直肠癌过世,有一个遗腹女,这是大舅收养的。所以三舅抛下的FF姊弟就让万妈来承接。
我表妹后来住去中坜,是这样,一次国中同学会,与一个老同学,男生,重新联络上。后来谱出恋曲。该男生住中坜工作,于是她把台北工作辞了,前去中坜与之同住,两人有想到结婚,过年家族聚餐,我大舅请客,该男来参加过两次。
交往一两年后,她想赚钱、存钱,觉得澳洲是个机会,那男生也赞成她去。去了两年后,她说因为「价值观差异」而分手。我说有争吵或伤心之类的吗?她说双方没争吵,伤心倒也还好。我说过渡期双方或对方总有点伤心吧?她说还好耶。
我说现在有对象吗?她说有个大陆过去澳洲的男生,还算谈得来,但只是朋友,再说。
无巧不巧,我发现FF怎这么宅,去了澳洲也没想到澳洲各处去看看。她认为黄金海岸住得很开心,懒得动。这种宅怎么跟我有点像?
FF一早起床去树林(地名)看她父亲。昨晚我说你会给他钱吗?她说不会,他那么烦人。但我估计还是会给一点。她给万妈钱倒出手大方,不下一次,可说常态。
祝福这个孩纸。FF。秋天她即将满三十岁。我是五十岁。我们都是处女座,这也是我以前长年看她不顺眼的原因之一。
2017.6.30
當時(2017夏天)的補述(寫在FB留言框的自言自語):
●我跟她讲过两次,你去澳洲别老待在同一个地方,澳洲那么大,到处的风土民情要去领教一下啊,纽西兰(大陆叫新西兰)在隔壁也去走走啊,多美的地方。你不必像很多人深怕少玩哪里、少上哪儿去的那个怪样子就好。~~~可是她都还是只在黄金海岸耗着,等死,真的是等死。最近我发现她是对的。这就是她的性情。与世无争到比我还夸张!!!老天奶。
●正文中,我写我欺负她的那些,是含蓄写过去。我没少欺负过她一天,只是说我可能也不是故意的。
●动不动就喊她:「xxx你过来。......你看到我是在怕什么?成天畏畏缩缩,你走路可不可以稍微甩动你的胳臂?我是鬼吗?你把这里当家你就放松点。踏马的我很贱?对,我很贱。可你也很贱,赖在这里不走。奇怪了我欺负你成这个样子你还可以赖着!逼逼扣子咧。」
●我表妹从澳洲回来,偶尔回来住一天,我都跟说希望你多回来住。真的。~不过,我每次看到她都会心虚一两秒,万一她把我叫过来:「老表,过来!......以前是怎么说的啊,说谁贱来着?好了呗,算我小心眼跟你提过往的事,瞧,我还真贱可不是?」
●以前我骂她吼她,或只是做殷殷教诲时,我妈看见了就冲过来保护:「这是我的女儿耶!这是我的宝贝耶!」我听了上火:「你以前怎么虐待她的!不要让我跟你翻这些!肉麻当有趣!」~~~整个家是个疯人院XDDDDDDD
●以前我老跟我表妹语重心长,为什么你可以动作这么慢?你这样是病态!还是恶性循环?你是被我越骂越怕,越来越慢!怕做错任何动作呢!........我想是吧。也怪我,干踏奶奶的.....可是你弟弟有这么慢吗?
●在她去澳洲后,我问过你怎么会选这个一直做下去?她略笑说,因为我这个人动作慢,按摩可以很慢,慢慢摸来摸去。~~~我听了蛮替她高兴,所谓适才适性,有意思。可内心也有点歹势(台语:不好意思),这个慢是被我骂出来的啊。......我想她是真的面对过自己,发现自己真的天生慢吞吞,后来找到了自己的生活方式。~~~慢也没不好,顺着自己个性就是好。以前俺太激进了。
●这次我又问,你怎么做按摩做这么适应?还挺开心的。她仍说,嘻嘻,因为我这个人就比较慢嘛,很适合我。
●那是大陆人在澳洲开的连锁按摩店。她工作是在其中一家。
●我跟她之间的不良关系,突然转变,是在万爸过世当天。
●2010年8/11万爸下午过世前后,遗体运回家,大约下午三点半(或两点半),到午夜12点或1点左右,我表妹竟然在万爸大体前流泪合十诵经、念佛号至少8小时有。这太夸张,叫她休息也不休息。这小孩这么善良啊,太过份了这是XD。诵经那些超累的,我跑去外面抽烟还被我姊冲出来吼咧。~所以从那天开始,我整个对我表妹态度改变。这年她大学刚毕业,秋天将满23岁。
●从我表妹身上,我不禁要说,很多青年命太好了,如果生在我们家,有这样的神经病表哥天天霸凌你,你早自杀100次了都。还外加一个万妈,自杀150次起跳是基本次数。
近今(2019夏天)之豆瓣憶往:
【本篇比較長,有6700字】
以上我把我自己写得这么阴暗歹贱,一来是事实,二来多少有点反思(忏悔)之意。三来,想对比出我表妹的特别。四来,希望她苦尽甘来,留在澳洲。
可我也要为自己说个好话。尻尻还是有不错的一面的。尻尻不会特别对哪个孩子好,带他们出去玩的时候,对他们通通都一样好,此时表妹也是会受益的吧我想。
所谓「玩」,安亲班的寒暑假,大家会去动物园或淡水老街吃喝。这是尻尻38岁以前的事了,大约尻38岁左右万妈(尻妈)就把安亲班彻底收了,万妈辛苦一辈子终于退休。或尻40岁?41岁?尻忘了。表妹小尻20岁。她一直安亲班里长大,她年幼时一来尻家就是安亲班的型态,尻家的安亲班就办在尻府内。
日常的玩,则是打篮球、打麻将。前者一周打个两次至少,后者算偶尔。前者是尻带他们玩。后者主要是万妈带他们玩(尻偶尔加入,指导他们出牌)。他们自己玩时则打游戏(任天堂)、看电视(譬如卡通或七龙珠的录像带)。表妹、表弟二人一直在我们家长大,故此等于有空时也算帮万妈、尻尻一起带孩子做功课啥的,或与他们一起打游戏、看电视。
尻十分重视带小孩打篮球!这是为了锻炼孩子们的体魄,也是训练孩子们的团队合作,培养努力把一件事做好的态度。——大错特错!其实是尻自己爱打篮球。
尻在同小学生、中学生的球场竞争中,可以体验一夫当关的霸气,可以展现淋漓尽致的球技。
尻会带大伙儿去附近中学的一个夜间球场。把大伙儿分成两队,一起比赛。或是大家组成一队去挑战其他陌生的中、小学生。尻对球赛十二万分之认真,所以大家(包括表妹)都会感到好玩。就算觉得不大好玩,总之你踏马的也要给我下场打。这打一打绝对会好玩起来的。因为笑闹百出。
对于篮球或麻将,尻不喜欢让。不能说尻是大人就让他们,那干脆不要玩算了。而且最重要的,「让」是一种轻浮流气的态度。尻的臭脾气相信大家是了解的,十分重视格调(自以为!),所以尻打球绝对全拚!孩子们也要全拚!大家晚上在球场总闹得满身大汗,十分快乐。尻对每一个球都全力以赴,会努力争强,会飞身救球,不惜肉身摩擦地面而有皮肉伤。
表妹的球技普通烂,班里还有一个小学女生LL比她还烂(这女孩的身心有点迟缓)。班里的男孩子当然比她倆会打得多,尤其一对从小到初中都在我们家长大的双胞胎。尻基于篮球观念,时常妙传助攻给表妹及LL,但她们都给我乱搞。或是尻明明在篮下有空档,她们却给我自干。在场上尻会放声斥责孩子们,但他们心灵不会受伤,只因球场、天空都很辽阔,他们深知尻只是脑子犯病、过度认真。而且尻不是污辱他们,只是污辱自己的命运,为何会有这票队友。他们竟然投中、得分时,尻乐不可支,握拳欢呼,给他们莫大的鼓舞(可能想象自己是NBA球员)。
举打篮球的例子是说明,尻虽然不会对表妹特别好,但整体上她是我们的一员,自而也在欢乐开放的环境下成长。大家打完球一起去买饮料,喝一个冰可乐时是很有感,很幸福的一件事。尻有没有请表弟妹喝饮料?这尻忘了,应该有吧。基本上这群孩子们,包括表弟妹都各自有点零用钱。
从这些回忆中尻试图回看自己。尻可能喜怒无常,在某些点上很严厉,但大多时候是同孩子们一起放烂的。意思就是不管他们。班里孩子们的功课尻会帮他们监督做完,至于表弟妹本就会自动做功课,不必尻操心。只要功课做完了其他都挺随便,蛮自由。好比班里的小学男女生,当时喜欢孙燕姿、F.I.R乐团、F4,买了这些人的CD。尻与大家一起谈这些艺人、听他们带来的CD(他们会以炫耀的想法拿给我看,让我播放出来听,我说好听时他们会很快乐,得到共鸣肯定)。
此外尻经由偶然的机会,读到这群小学男女的「交换日记」(好比某人爱班上的谁,双方写在日记本上,交换写,交换看,等于是情书)。这件事对尻的一生产生相当大的开窍或顿悟。尻发现这些小学的男孩女孩,尽管可能才三四年级,但「下笔如有神」,内容完全就像大人写的东西,遣词用字也差不多。尤其是在探索、追问、苦情的氛围与句子上,都完全像出自二十岁、三十多岁者之手,总之没有年龄上的差别,许多人一辈子写的都是他们那样的东西。顶多文青的词藻,或某种世故的话术(注意,文青也有表达套路的,好比尻写过的这篇〈一种鉴识男人的方法〉曾談過一部分),同他们看起來相异。但本质上!含金量方面!完全一样。说是一样的成熟或一样的浅嫩都成立。
这个本质是什么呢?就是异性相吸。
(除非是同志,可说同性相吸。但即便是同志之间,姑且仍可用「异性相吸」来谈。题外话,在我们班里有个小男孩长大后回来看我们时已经化成一个小gay了,当年在班里看不出。)
所以什么年龄、阶段、读书(文青)与否,我当时整个看穿了,都是假的,最关键处还是在于性(广义的「性」的意思,不一定指必须做爱啥的)。再会写,再会解释,都是用来骗自己的;当然这不一定表示不美或不好。简单说小孩在谈恋爱的修辞、表达种种是在模仿大人,而大人谈恋爱则是在模仿小孩。其他的,都是屁。只是要不要戳破而已。
但说真的,在阅读这群小朋友的日记时,会发现他们真情流露,对爱情的纯真与用心十分可贵,毕竟还没受太多物质眼光与知识的杂质干扰,可说好笑但并不可笑。而读书人、文青写的爱情看法或书籍,反倒是不好笑又可笑。
当年开一部面包车送几个小孩回家的途中,我们常一起唱F4的流星雨。班里的小男生喜欢F4的程度搞不好还超过小女生。每次我引吭高歌「带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之际,我故意唱成破音,有个胖小子总格外愤怒,觉得非常难听,对我破口大骂,认为我污辱F4(奇怪他们很怕我又可以痛骂我)。某小女生与某小男生(那位后来的男同)则被逗乐。那张专辑便是那小胖子买的。另有一小女生之所以鄙视我,老给我臭脸,则无关我唱不唱F4。我说任何笑话她都觉我恶心透顶。起初她不会这样,不知从哪天起她如此讨厌我(绝不是内心喜欢我或想引起我注意)。不过这女孩长大后独自回来看过我跟我妈两次,说很想念这里。(开始忘记自称尻了)(因为这段是午夜遛狗回来后写的,心情上忘记自称尻)
【回头插播:安亲班的孩子都喊我「大葛格(哥哥)」,大多小学毕业后就不用来了。他们现在大多二十好几或快三十,比表妹小个几岁。他们大多消失几年、十年或更久之后会突然想到回来看我和万妈,回来时仍这么叫我,叫习惯了,很自然。叫萬妈则叫「园长」,因为她最早期办过幼儿园,照理说该叫主任或老师啥的。他们对小学时期在班里的事情都记忆犹新,这让我有点吃惊但也不意外。还有就是FF和她弟弟(我三舅的一双儿女)也是叫我大葛格。我大舅的一儿一女也是从小叫这样叫我(他俩都四十几岁)。我二舅的女儿(三十八岁)也是。这是我妈发明的叫法。】
基本上我30几岁时一心在写作上能有成绩(所谓当作家),但投稿参奖老是杠龟(失败意,签赌不中的用语;台语),这是我的所谓低潮期,但说真的我过的是孔子晚年的生活。孔老夫子常在沂水边与孩子嬉戏,黄昏一路唱歌回家。
固然表妹不是黄昏归途歌声里的一员,但总的来说有可能长年在我们家受我、万妈的耳闻目染下,让她的个性有相当开朗活泼的一面(另一面则是忧伤、屈辱,自不待言)。在班里,万妈有时飙我难听的粗口,或我满口干来干去的,孩子们听了总是笑(包括表妹),没有人会惊愣。有可能这让表妹的思维比较不受限,尽管对我不满或畏惧,个性仍相当开阔,不会钻牛角。这有可能影响她认为生平无大小志、随便过日子也是一种理所当然之爽?
总的来说,他们姊弟俩在家很静很乖(符合死大人要求的「乖」与「静」),在外头却都很活泼,表妹嘴皮子耍得不赖,人缘好,表弟则很过动,很爱表演与搞笑,算出风头的男孩。这些反差现象都是我后才晓得的,尤其表弟在外头的模样是听人说的,起初我难以置信。
表妹大学时读的是「室内设计与家具」科系,我跟她说读设计得懂点文艺,我架子上很多文艺的书,你可以挑来随便看,她不看。我说金马影展你听过吗?她说没有。我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大学四年没看过半部所谓有质量的片子,当然也没跑半次影展。回头想想,还真没必要意图影响她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或说每个人有他的路子。毕业后去一个公司做设计,整家公司只有一女老板与她一个员工,但他们做得还挺来劲,不容小觑。老板派她去德国法兰克福参加家具展,我说你顺便观察一下德国人的生活与文化,她说估计没时间,会场很忙。我说总会观察到啊,回饭店的路上轻松晃晃,不一定要觉得自己吸收到什么啊,这不是任务咩。总之几天几夜不是在会场就是在饭店睡昏,她完全没兴趣走走看看或吸收个屁。你问她觉得德国怎么样?她老实又讷讷地说「不知道,真的很忙」。回头想想,她是对的!为何呢?因为这就是她。
因为你学设计、念艺术科系,所以一定要接触艺术!触角多方位延伸!——搞半天这是偏见。这是俺从表妹身上学习到的。
她读大三大四左右,我更常羞辱她,叫她搬出去住,学习独立。她流泪听训无言。我说奇怪了你肯定也不喜欢我,我都赶你了你怎么不走呢?你同学也有住外面的,你找他们一起住啊?或者你自己搬出去啊,等你毕业后总该滚了吧,寄人篱下的孩子很可怜你知道吗?……尽管我的嘴很恶毒,但我这也是为她好,青年人如果不学着独立,出去住,出去闯,建立自己的生活空间,这样是不行的啊,我一定要激她一激,才能把她潜力激出。说来我当兵虽只短短两年,但对我影响很大,当兵让我惊讶,原来人体的潜能与心理意志力可以超过自己的想象。所以可以说我一直用军中那套操兵的方式对她。操是折磨的意思。回头看这是很不对的,因为隔膜造成了,严厉与碎念只会造成反效果,或无效。试想她挨骂时难受到脑子一片空白,她没办法听,只被我的负能量包围。
现在回想,她当时不肯搬走的原因可能是她欠缺安全感,尽管我对她不好、我们家很破烂——1980年代初期建成的老公寓,家里的家具也烂,很多都邻居淘汰给的,我们家被我朋友曾五爷(设计公司的主管)认为是极少数完全没有现代设计内容的家,整个社区(小区)的外观则是「猪笼城寨」——但她习惯这里了。她跨不出去,心智年龄上的强壮度还不够。
还有,我在此时此文中推测(以前没想过这件事),她可能怕在外面住会花费高。她十分节俭,他们姊弟俩人认为从小就失去家,寄人篱下,妈妈失踪,爸爸败坏自己(老欠一屁股债),长大后一定要努力挣钱才可能真正拥有生命。尤其表妹认为没能力赚到啥也不能损失啥,如果离开我们家可能更是一无所有?也所以她后来兴起去澳洲赚很多钱的念头。赚很多不大可能,但她自认很会存钱!勤俭吃苦肯定可以存一笔。
同理表弟也成了前去远方赚钱的人。他竟然研究所毕业后自愿服「志愿役」,我来不及阻止他。我说你脑子犯病,怎么会想去当职业军人呢?他说想存钱,买车,买房子。我说你想当多久呢?他笑说我觉得我很适应军中,我想当二十年。我骇异!我说到时候你退伍都四十几岁了耶。后来表弟去了四五年,在今年四月办理退伍,因为军中什么事都交给他做,他压力太大。部队发的退伍金还算颇多,但一半拿去替他爸爸还债。他是陆战队的,这几年都待在乌坵,一个很小的岛,在福建中部外海,很多台湾人没听过这里。这几年里我常问他,有机会你不考虑调回本岛吗?你一直住乌坵,就算以后买房子买车有机会住和开吗?他说我不不不,不能调回来,这是荣誉,调回来的人会被笑吃不了苦。他几年来一直这样认为,但最后还是顶不住(不是不能吃苦的问题,而是苦吃够了后会开始有想法)。但我觉他已经够了不起。目前他在桃园的电子机械工厂当工程师,住桃园乡下。
表妹的个性十分憨,单纯,脑子转不过。好比她大四的毕业典礼前后,他们班上跑去毕业旅行(办比较晚,在垦丁),此时万爸不巧在住院,而且很艰苦,看来这是万爸的最后一程。当时全家陷入震荡,原本骨折手术后是顺利的,然而忽然万爸在医院中开始发生巨变,医生护士的态度也丕变,糟蹋我们父子(原因不说了,过程梗概可问俞四爷,算我拖一人下水)。此时表妹正好要去毕旅,万妈以慈母的开明告诉她,你不用管家里的事,不用打电话回来,出去就好好的玩。结果我们一家好凄惨,她去了四五天之内真的就没打电话回来。
她回来后的某个半夜,在房间看电视卡通,我说家里遭大难了,你不要醉生梦死了好吗?我说你觉你帮不上忙,但也要有向心力啊,如果你去的这四五天内能打一通电话回来,你二姑(万妈)会有多安慰你知道吗?她听了眼神傻愣。我懂,她认为她很听话,二姑叫我不要打我就不打。她不是对我们没心,而是脑子里少了一块晶片(芯片)。说真的她是个呆子,这世间如此呆的人倒也少见,她不懂大人讲话半真半假,或就算大人是真心那样说,你也可以不这么办。万妈确实没有叨念她怎么没打电话回来,真心任她在垦丁痛快,但变成我在叨念与记仇了这是。照理说我这人岂会如此小气,但适逢家中有难,回到家看到表妹就更丧气或上火。说真的,她半夜看电视不睡,这也跟她内心惶惶不安是有关的,但她那么怕我,不可能来问我,北杯究竟出了什么灾难,问了肯定找挨骂。但当时我没这样想,我只认为这孩子没救,啥也不懂。不,我怎么可能不懂她的为难与不安,但总之看到她就好灰心,想体谅她又嫌恶她。
也因此,当万爸走的那天,我才发现她的能耐,对她感佩。她竟然自愿诵经如此之久。全家最善良的人走了,她非常悲痛。这个是无法演的。之前说诵经至少八小时不移动身子半寸,现在回想应该有九小时跑不掉。或许她认为这是她仅能做的,她的心意化成佛号,反复吟诵,这是她纯一的心。也许,这也让我看到我的偏误与罪愆,我对她所有的怨气与质疑通通消失,只变成我欠她。能对万爸这么好的人,让我震慑与感激。
终于她长大了,在毕业后工作半年(或一年多?)之后,真的就搬出去了。然后又去了中坜与男友生活了一两年。再来就是去澳洲。
她在澳洲如此平淡与疏懒的过日子,我觉她实在是与世无争。说来「与世无争」这种字眼是很浮滥的,不可能有这种人,这是被幻想出来的一句话,好比女人幻想某男人如此。或是一些烦人的艺文界男女用来夸饰自己的屁话(实然相反,什么都争)。但,表妹真的是如此。我想她的简单+糜烂(所谓糜烂不是做坏事而是啥也不想做)的心态,与从小的命运卑怜有关连。她本来要去赚钱与存钱,后来发现原来躲到南半球的一个超级辽阔的地方才是梦幻的归宿。对她来讲澳洲天地辽阔,真好,就这么一个原因。我猜测,全世界去过澳洲的人,包括在澳洲生活的国民、移居者们,唯一去最少地方的人就是她。她哪里也懒得去,只想在家里与上班的途中重复来回。而按摩工作的内容也是重复的动作。重复让她内心特别安定。
也许,她这样一点小志向、小好奇也没有的心境,多少有些受我和万妈的影响?我觉得我当过作家,出过四本书(自己印的不算),从某个角度来说是有才难挡,文风独步,但换个角度就只是狗运好,没有文艺所需的实力与质量,不登大雅,扰乱视听,就像打街头篮球的人竟然可以打过NBA,这是需要运气的。所以这几年我运气背了,不是我得看开,而是认识得很清楚,合着我算偷赚过作家之名了简直。当然这种对我的批评与耻笑,我可能只同意一半,或说一部分(因为一半该从哪里乘以或除以一半我也不知道),我意思是说我知道他们理想中的文学与艺术是什么长相。确实我不登大雅,不学无术,出书获奖,僭越作者与文学の名器,让人不屑与发指,不过我看我自己不过是「礼失求诸野」,更是「野猪求失礼」。哟,不小心写出尻式金句。此外我也受过文坛前辈与朋友的成全、帮忙与鼓励,很多人羡慕我怎么中年了还能出第一本书,这是很多有心创作但无机会的中年人或文系の青年梦寐以求的事。——那些都过去了都。但「过去」一词很有意思,我过去曾是表妹口中的米虫,近年怎么又成米虫了,这「米虫」一词的重复与再现也挺有意思。不过我的志向、好奇心显然是胜过她的。只是在她二十二年来(从3岁住到25岁左右离开我们家)的生命印象里,我老是一副「烂样子」混一天算一天的基调,对她有潜移默化的影响?这样讲好像把我自己说大了,反而得意洋洋起来。不过我还是觉得,她能有今天这样了不起的生命景观,我以她为荣,我也沾她的光。而且也奇,我对她曾经的折磨(与践踏),她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也算颇安慰的是,当年交的女友常耗在我们家,对他们姐弟倒是蛮好的,不像我。前些年交过的某女友也常奔我们家厮混,她有无会过FF我倒忘了,可能FF已搬去中坜或澳洲,她没赶上。她比FF年纪小(我是想炫耀这个,而且长得很正,谢谢)。
今年的七月十号接近中午,表妹趁回台学习一种瑜伽推拿的空档,回来同我聊天一小时。此次回台她长住我姊那边,而我妈本就算常去我姐家住,她们仨相处一道,外加一只母猫。只因我早已约好带狗去洗澡,加上大舅催促她去吃饭,我们无法多聊。但,人生就是这样可不是。才刚见面,就要分开。潇洒快意,意犹未尽。
目前让我有点忧虑的是,澳洲的居留政策比过去严格,她想成为公民或久留,都必须有一套计划去实践。看来她倒也算看开,真没办法只好回台。我很希望她能在那边一辈子到底,上苍该给这个曾经苦命的孩子一个容身的天地,而且她要的又不多。
这次她返回家门,与我闲聊到一半,瞥见一旁的哈鲁,说,咦,没对我叫了。是这样,由于她七八年来都是偶尔才回家一趟,大概两年出现一次吧?所以哈鲁看到她的剎那会站起来(是说用后肢站起、前肢抱她)发出哭号撒娇的声音。因为狗有记忆力啊,也认她是这个家的。可这次哈鲁看见她,始终安定的趴在一旁。哈鲁变得很平常心。我回答表妹,哈鲁这两年老了,反应有时迟钝,或者可以说是变得稳重,看事情很淡。看来我们哈鲁的修行功夫早已超越我们尻尻。说真的,动物是懂修行的,只是牠们说不上来,但牠们懂。
2019.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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