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啊
初秋,阳光明媚。
桉正准备开始打扫屋子,忽然发现书桌角落里丢弃的一幅书法横幅,那是她的爷爷写给他的陶渊明的“结庐在人境”。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从上次搬家开始吧,就被遗弃在那里了。
她忽然有些难过,那时候出国,为了装更多东西,这幅字就没有装裱,那皱皱巴巴的宣纸,就好像爷爷脸上那些被老年斑霸占的皮肤一样,一刀一刀的划在她心上。她小心翼翼的展开那幅字,边角有些破损,她拿出胶带把重新把作品粘在墙上。
离开爷爷奶奶身边已经很多年了, 那时候爷爷为了支持她上学,没日没夜的写书法,换钱给她凑学费,最后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留在了大洋彼岸。回去看爷爷的时候也越来越少,越来越短。
爷爷开始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除非大吼着他才能听见一丝声响。但他并没有因此开始变得逐渐透明,他变得越发偏执,小心,固执。他还是不停的看很多书,很多报纸,总觉得只要看足够多的报纸就还是能跟得上时代。但他却无法了解为什么一个小小的U盘可以装下一本甚至好几本书,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儿女孙子去家里之后,都是一人一个手机,不看书,不看报,不关注社会,手机不应该只是个游戏机么,有什么好玩的。他的困惑越来越多,多到桉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索性闭了嘴。每次跟爷爷说话,爷爷总在絮絮叨叨,告诉她i一定要订一份报纸,了解国外的社会政治,这样才不会迷糊的在社会里沉浮。他总说,社会就是大海,你一定得了解水性,不然肯定会被淹死。
只是,他被这个社会抛弃太久了,他说的话对于桉来说,都是陈词滥调,她还有很多未知的想要去体验,爷爷就这样被她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爷爷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远门,最远只去过西安。随着年岁越大,他开始越发变得唠叨和反复,每次提起没有看过的大好河山,桉能听到其中的难过和遗憾,只是他已经连出门都要别人陪着,这些遗憾怕是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弥补了。桉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就在心安理得的接受这爷爷的馈赠,什么都没有为爷爷做过,自己也是无能到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提供的陪伴也被跨越了半个地球的南大洋隔开了。她忽然觉得心被抽了一巴掌一样的难过。每次和爷爷视频,爷爷也听不到,只能是笑着听爷爷讲话。而爷爷每次讲的那些嘱咐,桉不自觉地就会出神,等回过神来,爷爷也差不多说完了。
爷爷很孤单,牙齿掉光了,耳朵聋了,眼睛看不清了,不能自己一个人出门了,朋友也都差不多死光了。他在这个世间,只剩下了书法,老婆,家人。他的老伴因为阿兹海默症,不太和他说话了,而且脾气变得暴躁了。他无法和人沟通了,因为听不见,都是别人听他说,他就是这样被社会抛弃了。他开始变得逐渐透明,一点一点,不着痕迹。
桉很心疼爷爷,但是每次和爷爷待久了,就总会被爷爷的偏执弄的不耐烦,离开之后又无比后悔。她跟爷爷写信,告诉爷爷自己很好,劝爷爷不要再那么要强,试着接受儿女的安排。一封封信,就这样通过妈妈的微信发过去,再打印出来给爷爷。爷爷觉得很神奇,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封信一下子就从这里传到了那里。
桉最近快要30岁了,她一边享受着大洋彼岸炙热的阳光,一边承受着无法尽孝的撕扯。
也许,这就是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