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Ph.D. Stint (7) – 父亲

前两天父亲生日，我在绞尽脑汁想给他买个什么礼物的时候，突然深刻感受到，自己并没有那么了解父亲，或者说那么关注过他想要什么，而自己，就像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也不时会埋怨父母对自己的不理解。最后，我还是选择了一个保险的主意，给他寄了一箱比利时精酿啤酒 【1】，因为上次他们来美国看我的时候，我爸说美国啤酒带劲，的确各种精酿啤酒酒精度至少都在5度以上，有的甚至接近葡萄酒读书，比起平时的青岛雪花三得利要浓烈的多。每次出游回来，都像是给领导送礼，给他东西逃不出茶烟酒，在我有限的理解下，至少这些他一定会用到，一定会得到些快乐。

之后一天，我自己去看了 “献给父亲送给孩子”的《银河补习班》。我定了一个小影院最晚的一个场次。我想找个没人的时候去看，想着万一戳中我什么奇怪的点，我可以很不堪的去感动一下。我不写影评，但是整体故事线的确有些“莫名其妙，荒缪绝伦”，但有几幕场景还是很令人感动，所以还是感谢下邓超吧，我觉得至少可以引导我从一些新的角度去思考下我和父亲的关系。对于失败是成功之母的鸡汤，我们都习以为常，一件事情第一次做不好没关系，下一次慢慢来。然而，爸爸是第一次做爸爸，我是第一次做儿子。没有任何准备学习，在我没有认知不会走路的时候，我们的父子关系就开始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一次的成功或者失败也就是这件事的全部。甚至令人有点后怕的时候，不像朋友恋人的关系，亲情的开始并不是你自己选择的。

幸好没有一对父子关系，可以用简简单单一个成功或者失败来形容的，它在我们互相漫漫的人生里一直在变化着。我就读的小学是一个很普通的乡镇小学，所以我似乎很早就开始当上了“别人家的小孩”，但是父母从来不会因为任何考试的优异成绩而给我任何特别奖励，礼物美食甚至口头的赞扬，父亲还会以各种方式告诫我不要骄傲，比如我依稀有印象的是，一个我们那个小地方很有名的神童，因为各种原因后来赋闲在家终日不愿出门。但我还是可以感到他们的爱，父亲厨艺很好，所以就算平时，红烧肉小青菜配个鲫鱼豆腐汤之流，也是秒杀一众饭店的。我想，他的教导整体是有效的 ，我的确保持了自己的谦逊，持续进步，在人生还没有见到全面碾压我的大神们的时候，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是某种意义上，我觉得现在一直伴随着我的焦虑和不安全感，与此也是有关系的，虽然我无从考证。我是我们小学第一个考上苏州最好的初中的，因此，据说后来小学校长还在校园门口挂起了横幅，我自己没去看过。初中寄宿，所以与父母只有周末相见，多出来的彼此空间和自由，对于青春期来说是件不错的事情。爸爸的教育方式并没有什么大变化，他在当地可能变得有名了。然而，我整个初中，我考的最差的一次考试，就是中考，这是对模范父亲的角色一个重要打击，我自己也有耳闻，对于他把我送去“外面”读书的质疑。我喜欢与比较理性客观的人交往，因为我总感觉，无脑夸奖的和落井下石的往往是同一波人。我当时自然受挫，但我是完全不后悔的，在应试教育的大环境里我有幸见到很多新的价值观，认识了现在还会一起玩的朋友。而我爸爸，没有切实感受我的那段成长经历但是切实看到了结果，肯定也花了不少时间去消化这种所谓的打击，更让他头疼的是，那时候怎么去学习安慰鼓励我。他应该怕，惯用的警戒型教育方式下，我也许真的一蹶不振了。但最后，第一次做爸爸的他和第一次做儿子的我，达成了某种奇怪的默契，我们的方案居然是规避问题，我们吃饭，高中开学前旅游，添置一些衣物，等等，我们就干脆不讨论中考这件事，算是我们家屋子里的大象。【2】

然后跳过十年“奋斗史”到现在就读普林博士，因为我觉得，仔细回忆奋斗历程有两个缘故，一是真的做出来了事业，阶级需求，二是标志着自己变老，情感需求。所以还是留到以后吧，if ever。前年回家临别的时候，酒过三巡，爸爸说我现在一个人在美国，在做的事情和要做的事情，他都不懂了，希望要靠自己做出选择，他们能做的只能去支持我。对于内心骄傲的父亲，说出这种话承认自己的局限，是很不容易。我点点头，说不出具体答复的话。虽然自己也有些手足无措，但我知道，再迷茫，怀疑现在担心前途，我不能去依靠着问谁去得到一个答案。父亲的妥协，也是我的妥协。

我又重新想起以前一个美国学长D和我说过的话，博士生与导师的关系，就像是精简版的与父母的关系。博士初期，就是你小时候，你觉得TA是万能的神一般存在，无所不知，给你指引方向答疑解惑；中期，开始步入青春叛逆期，你觉得TA到处管制你，不知道你项目具体的内容还给各种各样的意见，浪费你的时间；后期，好像你慢慢长大步入社会，开始意识到导师也是一个人，不可能那么多项目什么都了解那么清楚，各种问题管理，也无形中塑造了你的研究人格和科学素养。最终毕业的时候，你们发现以前的矛盾都不算事儿，真正达成相互的和解。

似乎最近越来越能体谅导师的不易，应该是一种可以早日毕业的征兆：）

References

【1】https://www.douban.com/note/723140142/。此处自引（self-citation）！逛淘宝的时候，才知道了第一次知道了之前写的craft beer的中文是精酿啤酒，感觉听上去高端了很多哈哈。

【2】https://en.wikipedia.org/wiki/Elephant_in_the_room ；“an obvious problem or risk that no one wants to discuss”。不知道直译为中文可不可以，也有点像国王的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