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感
这辈子作过有仪式感的事情太多了。我一出生,大家为了新生命的降临吃吃喝喝,吹吹打打,热热闹闹;我考上了大学,又是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结婚的时候就更神圣了,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红红绿绿,但是最让我回味的还是初中上学那会的一件事,这件事的仪式感不亚于新娘揭盖头了,楼房剪裁了。这件事的仪式感是一种神秘的,无形的仪式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仪式感,是像遇到陌生人拘谨,是表面仪式,心里挠痒的装模作样。
我上初中的时候应该是互联网初露头角的时候,那个时候整个中国才刚刚接触到互联网这个新鲜事物,有的害怕,有的好奇,但都阻止不了这个事物的快速成长,我在2001年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到电脑了。那时候学校有“微机课”,至今还没搞明白为什么叫微机课,不叫电脑课,不叫互联网课,不叫大数据课。当时上微机课,可以说是相当神圣了,像过年时候敬祖祭神一样虔诚,像党员入党宣誓一样端正。
我记得我们班那时候的微机课安排在周一的早上第一节课,因为电脑少学生多,所以每周几乎安排的满满当当。想起周一要上微机课,这周末骑车带风、睡觉带笑、干活带劲。周一一早吃完早饭,大家都静静地等候在教室里,像车站候站室里的旅客静静地等待火车的到来。上课铃响,一个瘦骨嶙峋,脸庞清瘦,鼻梁上驾个黑框眼镜的男老师进来,那时候像这种“不入流”的课的代课老师多半在大家心里是受鄙视的,谁说社会主义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分工不同,我那时就瞧不起这个瘦瘦的老师。
瘦老师在讲台上面巴拉巴拉提了一大推要求,像老干部对着厂里的职工讲话似的,底下没有一个人听。大家不是因为他啰嗦,不是因为他老态龙钟,大家是着急啊,二十一世纪拼的是速度,互联网要的是效率,时间就是金钱啊,我的好老师。老和尚经念完以后,大家一个一个排着队在楼下集合站队,从来没有谁像上微机课这样听话,一个挨着一个,像部队里的样子。因为我们班和上微机课的楼不在一起,所以还得带队走过去。
虽然也就一二百米,但这是春风得意的二百米,这是人生初见的二百米,是喜上眉梢,是仰天大笑,鸟儿为我们歌唱,花儿为我们绽放,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赶上了互联网。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绿了大江南北,我们歌颂这个时代,我们感恩这个时代。从此以后,我们走进新时代,我们过上新生活。当年在路上我所有的想象都是今天世界的模样,我想象着将来一定不会再有上学考试,将来每天就是和喜欢的女孩谈情说爱,我们不用吃饭,不用干干活,所有的一切都让互联网取代,多么美好的生活。
到了机房楼下,瘦老师还是一以贯之的摆着那张驴脸,我知道他这样做就是吓唬人的,认为自己一脸严肃就能给自己带来威严,有点像在学“包青天”,黑个脸就代表了正义,东施效颦。我知道,他内心肯定欣喜若狂,他肯定在嘲笑我们,我们表现的越是兴奋,他就越洋洋得意,进而他就越慢慢腾腾,进而他的脸越黑内心越兴奋,狗日的将来肯定是个大S!五六十人在楼下列队,整整齐齐,鸦雀无声,这是进入机房圣神之地之前的心里调整,是摒除杂念,一心向佛的门前静心,要做到无欲无求,四大皆空。每个人似乎是在向耶路撒冷前进,向匍匐朝圣去布达拉宫。我们没有臂摆,没有表情,只有两只脚拖着地,沙啦沙啦在前进,两层楼的楼梯每个人都虔诚遵守着这个气氛,没有人敢去破坏。记得有个同学因为说了一句话,瘦老师一声怒吼,对说话的同学进行了人格的侮辱,并且剥夺了上微机课的资格。他默默地站在队伍的边上,他一定不在乎自己有没有被侮辱,自己可以是骡子、是牛马,是屎是屁,是猪狗不如,但是剥夺他上课的资格对他来说就像五雷轰顶,是天崩地裂,是撕心裂肺,是绝望,是崩溃。这个瘦老师一定深谙人性,他牢牢了抓住了这位同学的命门,抓住了他的七寸,扼住了他命运的咽喉。他将被大家遗忘在上一个世纪,他在深处农耕时代,他将走向远古,他被老师遗弃了,被互联网遗弃了,被这个时代遗弃了,他委屈地在边上抹着眼泪。
进入机房前,每个人都得沐浴更衣,当然因为学校条件有限,达不到沐浴更衣的标准,所以学校特别发布条例,沐浴更衣可以省,但庄重的仪式不能少,经过几番论战,最终达成“进入机房前必须换拖鞋!”至今我都没想明白,鸡儿的进个电脑房间为什么要换拖鞋,又不是去做手术,也不是住宾馆,当然很多仪式感的事情是不能拿功利主义的思想是评判的。每个人都得小心翼翼的把拖鞋换上,这时候是五味交杂的,是色彩斑斓的,是抽象主义的,是印象派的,有酸的,有臭的,像腌鱼,似臭豆腐,几十号人同时脱掉鞋子在紧闭着窗帘不见阳光的二三十平米的机房里,静静地等待,只有呼吸的声音,是多么一种圣神的情形!先进去的人坐在凳子上不能动,一动也不能动,必须等最后一名同学上了楼,换了鞋,坐了登才能动。不,这时候也不能动,这时候要听瘦老师先上课,瘦老师一定是被老师身份耽误的互联网大咖,他一定是马云,是扎克伯格。他对着个电脑,就鼠标、鼠标垫、主机、显示屏,巴拉巴拉给同学们介绍了两节课,等他讲完最后一句的时候,清脆的下课铃声在耳边响起,下面响起久久不绝的掌声。
这应该是我做过罪具有仪式感的一件事了,端端正正,心无旁骛,虔诚的对着眼前的电脑坐了两个小时,关于老师讲得一句话我都没有记忆,我眼前的这个电脑显示屏就是佛的脸庞,我跟他四目相对,我们有心灵沟通,我们从不言语,但是心有灵犀。我是在朝拜,他是在普度。
那一天,我磕长头拥抱尘埃,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
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