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9/2019 两个极简主义
重读马慧元的一篇关于卡佛的文章的时候,意识到一件奇怪的事情。卡佛的作品通常被称为极简主义,与此同时,我们日常生活中也存在着一种极简主义的“生活美学”。二者同名,但我从未联想到一个奉行极简主义生活方式的人,阅读卡佛。
追根溯源,两者确实能回到同一个开端:美国六七十年代流行的一种风格,绘画和音乐上领先开始的风格。但也许日常生活里的极简主义,因为倾向于去判断消费行为本身,其实或多或少反而又回到了消费主义身上,只不过,它消费的是“极简风格”下所定义的住所环境衣物乃至色彩。
这一词条有很大程度的混乱。比如知乎上有人问:请推荐极简主义的文学作品?回答:断舍离。显而易见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倒不如丢一件约翰·凯奇的《4分33秒》。
我还是想说卡佛。众所周知卡佛的一生是在贫困中挣扎的,他的作品也带有浓厚的底层或工人阶级的色彩。他不写复杂的句子、不用学术化的词汇,一种利落的随意。最初卡佛引介至中文世界的时候,大家都很新鲜:原来文学可以这么“轻松”,这么随便。但其实他这里面的文字是苦的。
这种苦,是极度疲倦过后的苦,是累得说不出话,只剩下最精简的几个字的气力时候的言语状态。这种疲倦,也不仅针对每一天的工作生活,也针对生活的全部。它的下一步,可能就是失语、绝望、崩溃。他们是真正站在了刀锋边上,但其实哪一边也都是深渊。
换句话说,卡佛的极简主义,并不美。
其实卡佛的这个风格还有另一种文学上分门别派的称呼,叫肮脏现实主义。我个人更喜欢这一个称呼,因为相较之下,极简主义的概念外延实在太广了。肮脏现实主义的定义是:以粗陋朴质的语言来描绘日常生活中更为平庸的一面(wiki)。
马慧元说卡佛的小说里面总是描写“吃”,而卡佛在访谈里面对此作出的解释也很合理:“对穷人来说,好像多少吃的都不够。”——马慧元:“在麦当劳里常常看到的……穷人没有别的欢乐,吃东西是比较廉价易得的一种。”
我在卡佛的描写吃的段落里,想到的倒是梵高早期的作品,譬如《吃土豆的人》,他这时期的作品当中也有现实主义画风的影响。昏昏暗暗,为什么生活里最真实的一面是如此的简单乃至简陋。我总是觉得,这些无形中把他们牵在一起的线,就是对于真实的贫苦生活的关注。
当我们谈论爱情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当这句话变成了一句刻奇之后,我们到底究竟在谈论什么。
阅读卡佛总会让我想到很多过去的夏日傍晚,反过来也一样,夏日傍晚也大多带有卡佛的气息。
夏日的傍晚里,虽然看不见腐臭的瓜果,但在还没有来得及清扫之前,我闻到了它们。
卡佛的小说里,虽然没有血流成河的场景,但我感受到了。
他描写的是我们生活中的踉踉跄跄和不体面,但不是不体面本身,而是在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干净以前,抽离出来的那一个切片。他就像是拍下了转身擦泪前的那一秒钟,很短也很微妙,通常情况下我们并不会捕捉到它。我们只记得那些最痛苦的时分,还有时过境迁之后的坚强。但是在转身前的那一秒当中,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决断与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