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老鼠做交易的人

我在很小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小男孩，他相貌丑陋，嗓音粗哑，所有的父母都教会小孩子要远离他，但我们还是不可避免的成为了好朋友。 那是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我跟父母刚搬到这个小镇，正挨家挨户的打招呼，送给大家一些母亲自己做的茶杯垫。 这个小镇上的人都很热情，他们拉着母亲的手聊天，摩挲我的头发，仿佛那是一个需要盘的光亮的菩提子。 我躲着那些手掌，有的厚实，有的单薄，有个家庭主妇的手上带着某种洗涤灵的味道，还有个男人一开门就带出来满屋子的烟味。 我闪躲着无处不在的烟雾，母亲也轻微的皱了皱眉头。还好我的父亲不抽烟，不然我和母亲就会变成两块会移动的火腿。 我挣脱母亲的手，往院子里跑去，母亲正与男人说着话，无暇顾及我，只是远远的喊我不要跑远，马上就要吃晚饭了！ 我跑进院子，那里有成串的小红辣椒和紫色的报春花，还有一只摇着尾巴的白色小狗，汪汪的叫。 我蹲下身子，摸摸它的头，安抚着它，但它一直叫着，好像被拧紧了发条。 我顺着狗狗的目光看去，低矮的墙头上露出两只明亮又有几分狡黠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似乎要从我身上看出花来。 我被他吓了一跳，错愕的看着他，不知所措。这时男人走了过来，喝止他的狗，又抬起手臂往墙头划拉了一下，那双眼睛倏然消失了。 男人笑着跟我和紧随他而来的母亲解释，那男孩是隔壁邻居家的，古怪的很，总一个人喃喃自语，说些奇怪的话，比如他说他会讲老鼠的话，还能从老鼠身上获得无限的好处。 说完男人哈哈大笑，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笑，我对那个男孩子充满了好奇，能跟老鼠讲话，这是多么了不起的超能力啊！ 虽然在过去的一周，我都没再见过男孩，但是我的脑海里却总能浮现出他跟老鼠讲话的样子：一只硕大的老鼠蹲坐在他面前，他端坐着，讲一些吱吱吱的话，老鼠听了，就起身钻进墙洞里了。过不多久，老鼠回来，嘴里衔着一个网兜，兜里是兰花丹和辣豆腐，那都是我最爱吃的零食。 这真是太神奇了，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能跟老鼠讲话的人，我迫不及待的想见到他！ 再见男孩，是在学校的礼堂里，由于儿童节快到了，学校组织所有的学生表演话剧，我来的晚，只好表演一棵树，而我旁边就是扮演成巨石的男孩，他叫图安。 图安的相貌奇特，他额头很高，却有一个塌鼻梁，两只耳朵从脑袋中部垂下来，几乎要垂到下巴上，他的牙齿不很漂亮，两颗门牙很大，且向外凸着，活像一只兔子。 因为在话剧中，我们俩都是不能活动的，所以无聊的时候我都在跟他聊天。 说起自我介绍，我第一次见到有人用那么奇怪的方式介绍自己。他把略长的头发撩到脑后，眼睛斜着看我，说：“嘿，我叫图安，我可以跟老鼠做交易，它们能给我带来任何我想要的东西，老鼠，简直是最强大的！” 我半信半疑，但因为他的自信，我还是愿意相信他，当然他也很快向我展示了他的实力！ 那天排练完，他神秘兮兮的叫住刚卸完妆的我，拉着我的手跑进了学校旁边的小树林里。他从包里取出一根短笛，放在嘴边用力的吹，短笛发出刺耳的声音，我捂住耳朵，但是手很快就因为吃惊而放下了。 我看见五只老鼠依次从土洞里爬出来，领头的老鼠人立着，两只小爪子放在胸前。 “嘿，老伙计们，这是我的新朋友，她真是个漂亮的姑娘，所以我想送给她一样礼物”，图安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希望你们能找一枚最漂亮的胸针来，要镶满钻，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那种。” 领头的老鼠看看我，然后点点头，带着它的同伴回地洞去了。 我很诧异，尽管是亲眼所见，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我问图安，“这些老鼠真的会带漂亮的胸针来吗？” 图安笑了，有些骄傲的从衣领里扯出一块精致的怀表，那是一块老式表，表盘周边镶满了五彩琉璃，表链保存的很好，能看的出图安真的很珍惜这块怀表。 “这就是老鼠们给我送来的，据说是已经停产的珍贵怀表，价值连城呢！”图安得意洋洋的炫耀着他的怀表，“老鼠们从来不让人失望，他们总能带来让人愉快的东西！” 那天回家后，我就一直期待着，可是几天过去了，我还是没见到漂亮的、镶满钻石的胸针，我有些怀疑图安的话。 这几天，不断的有人告诉我，图安是个奇怪的孩子，不要与他走的太近。有个小女孩曾神秘兮兮的趴在我耳边说，图安之所以能跟老鼠对话，是因为他把灵魂交易给了老鼠，总有一天，老鼠会取走他的灵魂。 我听到这些话也觉得害怕，就有意躲着图安，不再跟他说话，也不愿意跟他一起玩。 过了大概两周，数学课上，老师正在黑板上写公式，一个纸团丢到了我的桌子上，上面写着“放学后，小树林见”，虽然没有署名，但我知道，这一定是图安写的。 我挣扎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最终还是决定去看一看，我心里有小小的期待，或许是我的礼物到了呢。 放学后，同学们三三两两的走出校门，小树林从热闹逐渐变得安静，太阳将树叶照成橙红色，我背着双肩包，忐忑的走进小树林，图安从最大的一棵树后闪出身来。 “啊，美丽的姑娘，我要给你一个惊喜！”图安像电影里的绅士一样微鞠一躬，“今天早上，我的老伙计们终于找来了我要的东西！” 那真是一枚漂亮的胸针啊，是一朵盛开的山茶花，镶嵌着粉色的小钻石。我真的很喜欢这枚胸针，所以当图安将胸针别在我胸前时，我忍不住拥抱了他。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礼物，它是多么美妙啊。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将它别在衣襟上，当然，伴随我的还有图安和他的老鼠们。 不过图安变得更丑了，他的脸上突然长满了雀斑，星星点点，以至于他每天要带着口罩上学。 但我还是喜欢和图安做朋友，他总能变出各种惊喜，或许是零食，或许是玩具，也有可能是一本书、一个文具盒，总之我觉得图安充满了魔力！ 直到有一天，图安在教室里晕倒了，他被送往医院，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 我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会魔法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打倒呢。我想去看看图安，想知道他好不好，想问问老鼠们有没有给他送来一吃就好的药，但是家里的人从来不让。 我不知道他住在哪个医院，我很着急的想见到他，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真没用，接受了图安那么多馈赠，却从来没有回馈过他，只是心安理得的保持欢喜！ 我环顾四周，草绿色的包书纸、画着睡美人的小书包、一大堆还没来得及拆封的零食，以及那枚闪闪发光的胸针，啊，房间里的一切都有图安的影子，我把胸针贴近耳朵，仿佛能听到图安欢快的笑声，我能听见他吹着笛子，得意洋洋的把老鼠们叫出来，然后像个真正的将军一样给它们布置任务。 我摩挲着胸针，山茶花开的依旧艳丽，我告诉妈妈，我想看看图安，哪怕只有一眼也好。 我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图安，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头发剃光了，额头越发突显出来，他的身体插着各种管子，床边的机器与他瘦弱的身体相比，简直是个巨大的怪兽，一口口蚕食着他的生命。 他的母亲坐在床脚小声抽泣，他父亲一脸愁容的扶着她的肩，我觉得手足无措，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图安，那个英雄一样的图安。 我试着向他的父母解释，或许老鼠可以救他，我见过他召唤老鼠，并且它们带来了我最爱的胸针。 他的母亲苦笑着，拿起那枚山茶花胸针看了看，轻轻的把它放进我的手心里，“傻孩子，老鼠哪里会送胸针呢，那是图安自己赚钱买来的，那两周，他每天都要早起挨家挨户的送牛奶和报纸，晚上要去帮邻居扔垃圾，他在家里干的每一样家务，我们都会给他一点奖励，他说，他要买一件最漂亮的礼物，送给第一个愿意和他做朋友的人。”图安的母亲擦擦眼泪，继续说道，“我真的感谢你，在图安生命最后的时刻，找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你带给他的快乐，是我从未见过的，孩子，你的陪伴，就是给图安最好的礼物！” 我不记得那天怎么回的家，怎么躺在床上的，我的鼻子酸酸的，眼泪却始终不肯流下来。 图安啊，原来他不是会魔法的将军，他只是个普通的小男孩，他竭尽所能的让我高兴，只因为唯有我，愿意跟天生患有严重疾病的他做朋友！ 图安啊，一个会魔法的人可以轻而易举的满足人的愿望，这真让人高兴。但是你啊，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却愿意为了我去承担那么多的辛苦，这比奇迹更让人感动。 图安啊，我真的感谢你，我把山茶花贴在胸口，仿佛我的心跳连着你的心跳，那么鲜活，那么清晰。 从今天起，你我的生命连为一体，我会好好的活下去，我不能召唤老鼠（图安救过一只老鼠，他知道它的窝在小树林里），但是却可以将你的善良延续下去。 我不是魔法师，但也会像你一样，成为别人的英雄。 哦，我亲爱的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