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尽头的咖啡馆
“十九岁来的这天我知道：这些年来我都生活在没有魔法的世界，以后也将一直如此生活。星星和月亮仅仅是遥不可及的烂石头，黑夜里的长头发变不成一条河，人们不晓得怎样用目光接吻，爱和热诚从来只停留在睡前故事里。”
以上这段字是我们咖啡店的竞争对手的老板，名为清葵的店主写的。她在不知何处开了一间名为“宇宙尽头”的酒吧，据说店里放的音乐大多是蒸汽波，爵士和后摇。这和我们店的歌曲风格几乎重合。实际上，在我看正反复盯着这段文字发呆的时候，店里的音响里正放着我最喜欢的一首蒸汽波：Plastic Love。以前我听到这首歌总忍不住跟着蹦蹦跳跳，就着鼓点品尝空调里吹出的，陈酿整个冬天的陈旧味；现在我只是发呆，盯着店里电视屏幕上的风之旅人的画面发呆。拿着手柄的人长按了一个键，画面中的人原地跳起，在孤寂广袤的沙海里呼喊起跨度刚好五度的两个音，与店里正播放着的蒸汽波格格不入。
我闲着无事，想给自己冲杯咖啡喝，于是俯身去看架子上还有什么豆子。不出所料，上白班的那个姐姐把所有中烘以下的豆子都用得不剩多少，留下一大包SOE，半袋黑猫经典，和一罐不知道哪里的微批次，产区的信息被她贴了个“照着水洗耶加的冲法来”的标签给盖住了。
“这不是胡闹么……”我嘟哝着，低声表达着对她这种行为深深的谴责。无奈眼下也没有别的豆子做手冲，要不就试试……
“小王，给整个冰美式吧。”沙发上玩风之旅人的人朝我这边喊了一声，“还是加汤力水。”
我一直奇怪他这种奇怪的点法：咱这又不是星巴克，做浓缩的豆子好歹也是有黑猫这种好货的，汤力水一兑什么味都没了，就剩气泡和甜，口感像汉斯小木屋。不忍心糟蹋黑猫，我打开那一大包SOE，很快做好他要的“金汤力美式”并送到他桌上，他接过杯子，我顺势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
“你为什么老是要汤力水兑浓缩啊？我们这的美式又不是中药味的。”
“你想知道为啥不？”他喝下一口后长舒一口气。
“怎么的，这里面还有故事？”我半信半疑。
“还真有，你想听的话我给你讲。”他把风之旅人关掉，双眼直勾勾盯着我，一对褐色瞳仁里映着店里昏黄的白炽灯光。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从沙发里直起身子来，推了推眼镜，还专门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仿佛是怕这故事无法结束在营业时间里。
“我大学那时候谈了个女朋友，是个像夏天日光灿烂的人。我和她是在一个小书店碰上的，就是初中门口那种卖教辅为主的小书店。我在那订了读者，半个月去取一次，因为现在街边没有报刊亭了，这种书店不容易关门，全年订还给打一点折，对我这种附近上学的大学生来说是挺不错的选择。”
“有一次我去取书，那是那年的第十五期，在七月下旬就会提前到书店里。我一进门就看见她在门口正要买第十四期读者，那期我看完觉得真的无聊，就随口说了一句‘这期可以不用买，今年十四本里最无聊的一本。’她就抬头看着我，笑笑说‘那我就要看看它有多无聊。’我一下就被她眼睛里的笑意给定住了，心想这姑娘有点意思。后来的事情挺平淡无奇的，无非是加了个微信出来吃了吃饭，发现还是同一个学校的，自然而然就成了。”
“我们那时候都穷，没过几年我俩都要考研，为了不影响不考研的室友就搬出学校宿舍来租了个小屋子。有一天房东留下的木头床头柜烂的断掉了腿，我寻思总得去买个新的，她直接抽了几本编程课上没用过几次的C语言的书垫在下面了，倒也合适。后来有天我听说宜家那个拉克桌才几十块钱，搁床头高度还刚好，我就撺掇她上宜家去转转，有什么便宜点的家具顺便带回来。后来我们挑了个没事的周末，坐了四十多分钟地铁去宜家，提了个桌子和两个带耳朵的陶瓷杯回来。快到屋门口了，她说有点口渴，我就让她先回屋去，自己去楼下便利店拿了一罐她爱喝的汤力水和一罐咖啡，差不多有十块钱，算是我们每周稍微奢侈一下。回去以后我们把新杯子洗干净，想着把饮料倒进杯子里喝挺有感觉的，结果我俩的杯子一次装不完这两罐饮料。我们就坐着聊天，说自己考研中间的困难，图书馆外面那家沙县小吃，地铁里新出现的自动贩卖机……什么都聊，最后我俩杯子里都空了，她突然提议说把两种饮料兑着喝不知道是什么味，想来一定很有趣，我说你别捣乱，这俩混起来不知道成什么味了，万一糟蹋了咱喝不下多浪费。她说也对，不要浪费钱了，但是我能从她的表情里看到她隐藏起来的一点点难过。”
“后来呢？”我好奇故事怎么发展。
“后来的事情还是平淡无奇，我们考研去了不同的地方，异地恋很难长久的。我一直后悔的就是没让她调那个奇怪的咖啡，倒不是说调了就能让我们的关系维持更久或是怎么样，是我觉得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里，总是两个人一起过穷日子，盘算着生活费过每天。这就是我为什么记得她翻那本读者的时候说的话，我可能没能让她的日子过得有趣一些。”
我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只好叹口气问他说：“你想听什么歌，随便点。”
他突然大笑起来，我一瞬间愣住了，以为他情到深处竟疯癫了起来。他笑了好半天才停下来，深呼吸后对我说，故事是他编的，他看白班的那个姑娘把甜的豆子用光了就知道我肯定无聊，逗我玩玩。自己纯粹就是夏天不想喝到苦味，才每回都要汤力水兑浓缩的美式。
我说他这玩笑开得真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编这么久也不嫌脑细胞过热，赶紧把咖啡喝了，别浪费我冰块。
“不过你这故事编得还挺行的，这杯就请你了，附赠本店点歌一首，你自己放吧。”
他拿过手机，选了一首梶浦由记的MO1。我突然反应过来这是我的起床铃，刹那间阳光涌进咖啡馆，刺穿所有玻璃杯，靠枕和承重墙。我睁开眼，窗前站着一个姑娘，对我说：“去那得四十分钟地铁呢，赶紧起床咱出门吃豆腐脑去。”
我想起来今天周日，得去宜家买桌子。
当然清葵这个话是真的，节选自她的想法，是我很喜欢的一位作者，这是她的知乎账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