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
我在桥上就看见了它。天有些要黑下去的意思了,我刚从桥上走下来,背着手,和这里的其他人保持着同样的姿势。隔着一道到我鼻子的栏杆,底下的味道冲进呼吸,我看见它斜斜地漂浮着,偶尔扑棱两下,银色的肚皮在这条了无生气的河里熠熠生辉。它离那个男人越来越近,他翻越了栏杆,找到了一小块低头就能亲吻到水面的空地。由于下雨,即使是死水,这条河也在不断地攀岩,淹没了岸边的平地,几块堆在一起的石头探了个头出来,那个男人就蹲在这一小块露出水面的石头上。
这是久违的没有下雨的一个下午,尽管仍然保持着南方的闷、湿、热,太阳也根本不见踪影,人们却已经知足地享受这一片所谓的停雨时期。我不了解钓鱼或是捕鱼的任何理论,我只是从没见过有人撒这么大的网。从河的这头到河的那头,几乎要被这张网贯穿。此刻他正奋力地收着网,左手伸出去攥住,朝下抡半圈,回到自己身边,再换右手重复,深绿色的水在他的搅动下溅起水花。他如此奋力,没有一点点疲倦,叼着的烟飘进了他的眼睛也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站在他身后(准确的说是站在他后上方)的旁观者们以一种惊奇的、新鲜的语调谈论他和它。
它闪闪发亮的肚皮离他越来越近,从一个鳞片大小的小银点儿到逐渐能够看清它鳞片边缘的弧度。不知道它上翻的白眼能不能看到这一切,或许它本来拥有有力的尾巴,扑腾起来的时候比一头奔跑的羚羊还要疯狂,但它不幸被这张横贯整条河的大网拦了下来。如果鱼眼成像就跟鱼眼镜头一样的话,那么离那个男人越近,周围的其他事物越会扭曲他们的形状,逐渐跑出取景范围。最后抵达男人手里的时候,它的视野里只剩下他,男人粗糙干燥的双手让它无奈地挣扎了一下,然后就彻彻底底和身后的河流一起沉默下来。
我研究着那张网,绿色的尼龙绳织起关于逃脱的谎言,在它将要离开的时候紧紧地收拢。我很想被那张网攥住脖子试一试,我愿意把自己的脖子塞进一团尼龙绳里,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钻过去。我想起说粤语的傻逼,说京片子的傻逼,说普通话的傻逼,说英语日语法语意大利语葡萄牙语的傻逼,互联网给每个傻逼十五分钟成名的机会,让我对另一张网残存的幻想都一一破灭。逃脱是一种假象,如果你生活在一潭死水里,逃去的地方也未免比逃开的要好,只不过是从一大片阴影游向另外一处一模一样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