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科学家生活,艺术家工作的五月记
<文章会首先发布于微信公众号,luowei_iewoul, 持续推送博主在巴黎读艺术的故事,欢迎关注>

4月初的时候,我的生活有了巨大的变化。这样的变化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一是找到了工作,二是换了房子。
我的工作是为一位法国策展人做助理,我们这里称她为Anne。她是一个典型的法国女人,五十岁,未婚,有长期稳定的男友,说一口漂亮的英语。热衷旅行,思维活跃,思想包容,对中医与亚洲文化充满兴趣。我们做的是女性主义与女性自我认知和治愈领域的艺术项目。我在做的子项目事对全球五十位女性主义艺术家的访谈与相关书目的资料检索。工作不算忙碌,但需要很多耐心。
工作地点在索邦大学到巴黎圣母院中间的圣米歇尔大道上,这是巴黎最古老的区域。17世纪以前,拉丁语是该地区的唯一语言,左岸拉丁区也因此得名。第一部将女性主义上升到哲学高度著名的女权主义作品—西蒙波伏娃的《第二性》就是在步行十分钟的花神咖啡馆内完成。
我喜欢她的工作室,也就是她家的客厅。工作的第一天,我觉得好像进入了一个理想中的“巴黎房间”。整间公寓是乳白的底色,用不同的暗纹划分区域。客厅最大的墙上是一整面的书柜。书柜里有各种书籍,还有一些画与世界各地的小装饰物摆放在一起。书柜对面的墙有四扇奥斯曼风格的铁艺玻璃窗,另一堵墙上有一个壁炉,壁炉上放了一个大大的金框镜子,镜子前摆放着各种香薰。房间的各个角落里都有大大小小的绿植,绿植旁有小灯烘托出温暖舒适的氛围。客厅里的三张桌子风格也很不一样,一个是非洲原始主义的箱子落在一起,一个是很法式的大玻璃桌,还有一个木桌。每一张桌子上都放着形状迥异的花瓶。我每次去上班时都会看到绽放着的花花草草,心情大好。她说每周到乡下去看望她男朋友的父母,就会从花园里采一大束花回来,有时他男朋友也会买花给她。
正常情况下上午工作完,中午和一个巴西女孩在她家一同吃饭。她做的法国菜很简单也健康,通常会用当季蔬菜做一个沙拉,我最爱的是橄榄油与白醋搭配的Souce,然后吃个意大利面,或者牛排,烤土豆…… 最后再吃点甜食,喝个咖啡,聊聊天。一多小时的午餐就结束了。每次上桌时,她都会很详细的介绍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怎么做的,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能买到质量最好的产品…… 我也很争气的把她的话和美味的食物一起快速吞进肚子里去,之后再难觅踪影。 我大概在她家里尝试了不下二十种奶酪,名字自然是记不住的,不过我倒是彻彻底底的变成了奶酪的粉丝(有些真的很重口还长霉)。

我很喜欢和她一同工作。她的思维很发散,在家里会放一张大大的海报在桌子上,白色的一面用正方形便利贴写满工作内容,她用不同颜色的便利贴代表不同性质的工作内容。比如采访list用红色,写稿list用绿色,艺术家作品收集用紫色…… 每完成一项就撕下来一张。工作到现在近两个月,我们也乐见工作进度被如此完整的规划和记录下来。和艺术家工作,并不会觉得压迫感很强或是很紧张,反而很随性大家畅所欲言。工作完成之后,三个女生一起(暂把Anne也称为女生吧),常常讨论大家现在的情感状况啦,之前的恋情啦,最近的展览啦之类的。我发觉很有趣的是女生在一起,闲聊时讨论最多的永远是感情。哪怕在一个“女性主义”与“Female Empowerment”的团队里,“恋爱”也总是最津津乐道的话题。
每次开始工作前,通常大家会先花十几分钟闲聊一下。有一次,她兴致勃勃的和我们说,上个周末他们一家人在南法的一座小城堡里办了周末的家庭聚会。城堡和花园超级美,Blablabla……一边说,一边拿出照片给我们看。看到家人的照片,她开始一一介绍,这个是我和我男朋友,这个是我的姐姐和她老公,这个是我侄女,这几个是谁谁谁…… 这个是我妈妈,旁边这个是她最近爱上的男人。之后说了什么我记不太清了。听到这句话,我这个传统的中国女生的内心活动是:“……what?!?!” 她的原话是:This is the man she recently fell in love with. 当时呢我感觉超级有趣,暗想在国内,七八十岁的奶奶爷爷们,估计都觉得自己和爱情没什么关系了吧!不然被人称为“老不正经”多丢脸? 但是她就很淡定很普通的说:这是我妈妈最近爱上的男人。好像在说这是我爸爸和妈妈一样。我当然也不好意思问她太多,就旁敲侧击满足一下好奇心,你觉得他们怎么样?她说他们认识三个月了,相处的还不错。我多瞄了几眼照片,这个八十多岁的老阿姨,虽然不再青春,但依然很靓丽,打扮得体。和她“最近爱上的人”在一起,竟拍出了少女般的快乐呢!
后来我也思考,女人怕老,除了身体体能方面的原因,也有社会权力方面的因素吧。比如“老了就不再有吸引力?”"老了就不再有美女的特权?““老了就不能再和不同的男孩子大大方方的约会?” 可能对于中国女人更实际一点的,可能还是“自己老了,老公就容易被年轻漂亮的姑娘吸引而出轨”吧 (一生一心一意的男人,真的魅力无限)……
离“老”还有很长时间的我,自然不焦虑自己老了(不过我也看到不少二十刚出头的小姑娘们就每天嚷嚷自己老了)。但我觉得”悦纳自己的衰老“,这个内心的心理建设,是要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我明白真正接受自己的衰老与年轻时嚷嚷说我不怕老,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

另外的一个感想是考虑已久的“社会融入性”。最初我疑惑,自己会不会无法融入团体,东西方思维方式与行为方式都太不一样,我是不是太“中国”了? 但是后来发现,一些人喜欢我不全是因为我能多大程度上接受“法国”,而是恰恰是我的“中国属性”与“一个真实的我”。如果是本身就不喜欢中国的法国人,也不会对我感兴趣,我们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当然我更不会觉得我需要迎合谁而变得像一个当地人,融入这个社会就怎么样,不融入又怎么样,我完全不在乎。不过在我工作的环境里,大家都很国际化很包容,更加不会因为不够法国而不喜欢我。(只要想到法语电话会议,与艺术家沟通时我就头痛)
有一次饭后休息,我看到一个算盘摆在书架上,就拿起来玩玩。上一次用算盘,大概还是幼儿园时的毕业表演,之后再也没有机会碰到。果真肌肉记忆是一辈子的,稍稍回忆一下我就可以想起大半规则。当我的同事们惊讶的发现,一直摆放在那里的装饰品,竟然鲜活起来。他们看到我流畅的运用口诀,念念有词的打算盘,表情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因为他们第一次知道”神秘而古老,活在博物馆“的中国计算器,原来真的可以运用于生活中。虽然只是饭后的小插曲,但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很开心。因为我忽然发现对于欧洲人而言,我的东方属性在运用的好的情况下只会更容易成为一群人中的亮点。更让我坚信,不管什么时候,肯定和接受自己,永远都不会是错误的选择。
工作虽然挑战重重,但不知不觉也成了我开心的时光。因为一同工作的人,都具备艺术家的气质、奇妙的想法与相互包容的相处模式。我的房东呢,则完完全全的不一样,在她的字典里,没有“包容”这个词。她非常非常的严格,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横平竖直,条条框框,无可争议。她退休前是巴黎第六大学的病理学科学家,在玛丽居里研究院工作了大半辈子,后来在洛桑的国际红十字会研究中心工作了二十年退休。
第一次见面,我觉得她是一个优雅的女人,当然优雅来自于自律。她对生活有一套刻入骨子里的秩序,起床后第一件事要开窗通风,被子枕头也要通风;每一件物品在房间有严格固定的位置,绝对不可放到其他地方;吃饭时要把碗放到铺好的桌布上或是托盘上,不可站着吃饭,要很从容的坐下吃;衣服要叠成商店的样子,再分类放到衣柜里;用完浴室和洗手间,要用消毒工具消毒,方便下一个人使用;早晨起来要相互问好,出门前要相互打招呼,回来后要相互问好,睡觉前要相互道晚安;在家里不允许说除了法语之外的任何语言…… 和房东在一起住的时间里,除了规矩,我也感受的到她在我身上形成的改变——逐渐秩序井然。即使这和我一贯轻松自在随心所欲的风格并不完全相符合。

当时我每天的内心对话是:“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容易两个字啊!”
"心态要好“
后来当我出门旅行,或是在其他地方住时,当我开始布置房间,摆放物品,开始生活时,亦感激她帮助(或是强迫)我,所形成的日常习惯与秩序。
想到前段时间读《老子》,有一段话的意思是,我们目所能及的“好”与“坏”,都是在相互转化的。赢可以是输,输也可以是赢。任何事情,任何境遇,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唯有在相对的优势与劣势中,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趋利避害。若处于劣势,就修身养性,韬光养晦;若处于优势,就有所作为。人若能做至此,环境的好与坏,便没有区别。
这个原则,后来慢慢改变了我在巴黎所见所遇的每一件事的心态。

感谢阅读!
© 本文版权归 ireneffwang 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 了解版权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