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
“我走了之后让弟弟照顾好这缸鱼。”金色的右鳍摆摆,轻飘飘拐弯,它们好像瘦小了很多,但是最终都要走向死亡,一只只被打捞分配在某处。
他总爱站在椅子上 用水管排掉脏水,拿海绵擦玻璃内壁,然后弯腰久久地注视。这些鱼并没有带来什么好运气,慢慢影响下两个姑丈家也添置了鱼缸,我们都拥有了一缸彩色,客人来的时候多了赞叹。但我们还是我们,这些游动的美丽没能阻止大树被蛀空。
小时候我们养金鱼,小小的,就开心很久。偶尔停电,我们就拿吸管轮流往里面人工吐氧气。
后来养金龙鱼银龙鱼,换氧气管,添置恒温器,买面包虫。它们凶神恶煞又神气十足,在鱼缸里巡查,听着大人们壮志凌云要做大生意,蓝图就在眼前,一切都像那些鳞片一样泛着光。
再后来换成更大的鱼缸 像一面墙,有一尾尾大锦鲤,红白相间的,身有黑点的,肥墩墩的慢慢游着。总有小孩专程来看它们,但除了爸爸,家里已经没人多看它们几眼。
美好,温和,就是锦鲤。
他说出来的每一句都被我硬生生地反驳回去,我不看他,只看鱼。每次他到台湾去,家里就会死一两只鱼,等他回来之后,会把鱼的死亡和自己的挫折混杂在一起,然后把这团球带着怒气扔在其他人身上。“连鱼都不会照顾。”
以前的小鱼缸被抬到客厅,竟然装着隔壁邻居游玩钓上来的河鱼,丑丑的,在彩色灯管下很滑稽,为了有生气而进行的点缀。上次和姑姑去买金鱼当他们家金龙鱼的饵料,我们开玩笑地说:“漂亮的鱼当饵料,该在泥里的鱼居然被放在缸里好水好食,还有氧气管待遇。”
就这么盯着鱼缸,玻璃倒映出门外的光景,看不清屋里昏暗的我们。他接了电话推起箱子站起身,影子里就多了一个人。妈妈让我把那只箱子拿上去,但我们僵持在那里 因为我不想这么做。那只箱子已经有了离开的心,再留着也是消耗彼此的人生。我怕我做了错选择,但如果妈妈会是对的,那么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所以我没有挽留,他不断地重复着从自己失败里想给我的教训,带着浓厚的顽固。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的想法也太幼稚了。” 别人利用我我不害怕,我也不生气,因为人和人本来就是各自谋利。他口口声声地不需要别人关心 不在乎别人看法,却一边还是把那些砝码往对方那边拨,最后输得难看,就挑最亲近的人责怪。
他说我不像弟弟那样爱恨分明,我知道他想要的就是挑破一切让别人和他站在一起。之前的我或许也是这种性格,但现在我不想这样。我的年龄是最好的保护和遮蔽,享受对方的照顾也不用有所承担和付出,等自己完全有能力了再把那些不想要的藤蔓砍断。这是我对这一切的打算,即使是被爸爸反对我也不会改变。
你没有在场的一切故事,都只能当做参考,即使是最亲密的双手 也不能让它们蒙蔽了眼睛。
我们都很固执,他说这只箱子一旦出去就不会再回来。虽然大人总是出尔反尔,我却每一次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每一次他们在我心里就死去一点。一点一点累积,痛感就会越来越小,说的话就能越来越冷静,眼泪也会越来越少。
我很害怕死亡的分离,但这好像是一种好方法。把痛感分期付清,消耗完彼此好的那些感情,可能就不会那么承受不来。
如果我已经编排了无数次更突然的分离,那这一次对我来说又能算什么呢,妈妈还是在掉眼泪,但是我知道她进步了很多。
他推着箱子走出了鱼缸,我起身吐出一口气。对责任的恐惧又深了一些,锦鲤,为你们接下来的死亡先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