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见闻

看到友邻林姐姐发的关于重男轻女思想的广播，刺激我不得不把上次和男友一起回老家的听闻到他们家的故事给记录一下了（从老家回来至今一个多星期一直想记录，但一直不知从何写起就一直拖着）。

这里先交代一下背景，男友的爷爷奶奶是他妈妈的爸爸妈妈，因为老两口没有儿子只有闺女，所以给大女儿也就是我男友妈妈招了个上门女婿，男友随他妈妈姓，弟弟随他爸爸姓。他爸妈为了养家糊口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把他留给爷爷奶奶抚养而外出打工，爷爷奶奶在家拉扯十多亩地，爷爷稍微年轻的时候还到处打散工。这些都是我在此之前早就知道的。也因为我自己已经没有了爷爷和姥姥，所以借着自己内心的遗憾，一向很支持男友回家看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也很自然地把他爷奶当成自己的爷爷奶奶。

这些见闻起始于男友妈妈，在我们俩回家之前跟她在一起，她提供了一个引子：“这次你们俩回去，没法在西偏房住了，那间屋子被你老太（方言，曾祖母的意思），就是你爷爷九十多的老母亲糟蹋得不像样子，你奶奶把爷奶之前住东厢房拾掇干净给你们俩回去住，他们老两口搬到过道（指农村院子大门）旁边新盖的一间屋子里住了。老太婆现在由几个子女轮流一家半个月的照顾着，前几天刚从你爷奶家搬走，住在西偏房，那间屋子被她弄得气道（指味道难闻）得很，再为你们俩收拾也不值当，毕竟老太婆后面还得住进去。那个老太婆guai得很（方言三声，形容人很坏），以前你奶奶年轻的时候可没少受她的气，因为你奶奶只生闺女，她就经常为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折磨你奶，你奶奶四五十岁都当奶奶的人了，都还被死老太婆追着满庄子跑着打她，你注意看你奶头上有一块露着头皮，就是从前被老太婆打的时候使劲揪掉的，头皮都给扯下来，再也没有长出来。别望她马上都快活一百岁啦，到现在都还孬的很，想方设法折腾你爷奶。咋不是当初狮子（男友乳名）一出生，你奶奶宝贝得那么很，有了孙子可算扬眉吐气了，狮子小时候爱哭闹，夜里不睡觉，你奶奶能抱他抱一夜不撒手，就宝贝到这个程度”，我知道男友小时候很被爷爷奶奶溺爱，跟爷爷奶奶感情很深，但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我一向认为男友身上没有一丝隔代教育带来的问题，而是个三观正，个性独立，正直善良，成熟稳重，有爱心和责任心的人，可见他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的人品都还是很不错的）。听闻如此，我还是有点惊讶的，这些事情男友跟我从来没有说过（当然不是故意不跟我提起，只是还没有遇到提到契机，他不是一个家族里什么琐事都跟我述说的人，我自己也不是），没想到奶奶就是重男轻女的受害者，而且到现在都还在忍受着恶婆婆的折腾，另一方面在我心目中，人老了脾气性格应该比年轻时候收敛些，却没想到九十多岁的老年人都还这么为老不尊让人憎恨，男友妈妈和奶奶在我心目中都是很宽容善良的人。

后面回到老家的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男友帮爷爷奶奶干完家务，洗完衣服（我在老家那几天几乎什么活都没干，除了混吃混喝就是粘着男友，在他或者奶奶干活的时候打打酱油），就跟爷爷一起上街赶集，剩下奶奶和我两个人在家，外面是大太阳，温度有点高，我们奶俩儿在过道吹着穿堂风，边择菜边聊天，一直到爷爷他们回来，一个多小时，吃到了好些“瓜”，很多甚至我男友都不晓得的。

比如奶奶讲起来她被重男轻女的婆婆虐待的往事：老太婆歹毒的很，重男轻女，就因为奶奶生不出儿子，对奶奶不是打就是骂，对几个孙女也很孬，哪怕奶奶终于有了大孙子，在狮子都记事儿（四五岁）的时候，她还因为一些琐事，趁着爷爷不在家，追着奶奶满庄子打，被很多人看笑话，奶奶还自诩自己算聪明的，知道跑，老太婆年纪大了撵不上打不着她了，她的一个妯娌更惨，不知道跑，被打得哭天抢地，有个小姑子心眼坏，跟她娘一个鼻孔出气，还有个小姑子心眼好，姑嫂关系好点，看嫂子被她娘打，就蹲在门口哭。如今老太婆九十五了，身体还好得很，能吃能喝，一顿能吃两个馍，比奶奶都还能吃，还光捡好的吃，顿顿都要吃肉。住在爷奶家的时候，大多数是爷爷伺候她生活起居，给她端茶倒水端饭倒马桶擦洗身子，不过依然脾气暴躁，嫌弃奶奶做的饭不好啦，爷爷伺候的不周到啦，找爷爷奶奶茬。奶奶还提到前些天刚发生的事，是爷爷转述给她的：爷爷在伺候老人的时候，老太婆还撺掇着爷爷让爷爷打奶奶，爷爷就直接回复她说“你往年打她还没打够吗？现在都老透气了打不动她了，还要我帮你？你咋恁guai嘛！”，不得不说这老年人实在是坏到骨子里了，没救了！现在爷爷奶奶其实已经不把她的所作所为当回事，毕竟她除了在小事上折腾人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之外已经没能力影响别人了，爷爷奶奶对她只尽量尽到赡养老人的义务，其实这一点在农村已经很不易，还归功于已经一大把年纪，本来快要自顾不暇的爷爷奶奶心肠好。以前没少听说谁家老人被儿女弃养，不管不问，锁在屋子里让老人自生自灭的惨剧。

其次就是听奶奶说，男友妈妈本来不是姊妹三个，而是四个，还有一个最小的小妹，刚出生就被老太婆抱走送人了，后来是生是死再杳无音信。提到这个事，奶奶咬牙切齿，难掩悲愤之色，又不忍细说，我也不敢细问。可以看得出来，奶奶跟世界上大多数母亲一样，很爱自己的孩子们，却因为摊上一个恶毒的婆婆，不仅忍受常年的身体和精神的折磨，还要忍受失去亲生骨肉之痛的一辈子的折磨。这个故事是最让我震惊的事情，后来问了男友，他是知道的，只是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然而不知为何我在我心里男友妈妈是姊妹四个，男友有三个姑姑的，我猜测大概是源于男友第一次跟我提及他家族关系，把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小姑也算了进来，一笔带过告诉我他有三个姑姑，我也没有细问他也没有细说吧。这样的人间悲剧从前只在新闻里，小说里看过，这次还是第一次听身边的人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可以想象我有多震惊而又不敢细想了。

中间忘记源于什么，奶奶还提到了男友爸妈十多年前在大连经历的艰苦岁月。大约零几年的时候大连工资很低，一个人一个月满打满算只能挣五六百块钱。有一年妈妈从大连回来，跟奶奶说她最近一年因为没上环小产了好多次，让奶奶带她去上环。奶奶说妈妈曾经上过环，但一上环就有腰疼的毛病，后来就摘掉了。没想到那一年多频繁意外怀孕，怀上了只能去医院打掉（已经有两个儿子不敢再要孩子怕养不起），打掉不久又怀上，这样反复折腾，身体实在吃不消了，又因为一小产就好长时间不能工作，只能靠爸爸一个人出海一个月五百多的工钱养家，忍无可忍还是决定回老家上环。回到家奶奶带她去了镇卫生院托了个熟人给妈妈上了环，又找到高明医生给妈妈开了能治疗上环后腰疼病的药，后来才见好。听完奶奶讲述，我内心很愤怒，又很心疼男友妈妈，却不能在奶奶面前表达我的愤怒，只能表达了我对妈妈的同情。到后来跟男友两个人的时候，我跟他提到这件事，并再也没有压抑自己心中愤怒，直言“你看看你老爸这干的叫人事儿吗？明知道不能再要孩子，还不知道避孕或者节欲，让自己老婆承担身体上的痛苦”，问他知不知道这些事，毕竟他13岁到17岁跟爸妈一起在大连待过四年，他也很震惊回忆了一会表示丝毫不知。可是冷静下来细想这事也怪不得爸妈，他们俩所处的环境所受的教育（爸妈小时候家里都很穷，爸爸只上过几天学略微认得几个字，而妈妈则完全不识字）使得他们不知道除了女性上节育环之外还有带避孕套和男性结扎的避孕方式。所以我的愤怒像泄了气儿的皮球，只剩下同情和自省了。男友强烈的求生欲表示“你放心吧，等我们要完孩子，我自动去医院结扎。”，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只想“呵呵”

最后，因着奶奶问起我姐姐离婚的事情，我告诉了奶奶离婚结果，我姐姐带着儿子净身出户，男方不要孩子而且表示跟孩子断绝关系不打算出抚养费。奶奶像所有听说了这一结果的亲戚一样，表示对我姐姐以后生活的担忧。然后奶奶就给我讲了以下两个又是让人扼腕叹息的农村女性的惨剧：第一个是她同一庄的人的女儿，结婚后因为连着生了两个女儿，就被男方家赶出家门，离婚后带着两个女儿净身出户，男方不出一分钱抚养费，女人只能丢下两个女儿给农村的爹妈抚养，自己独自在外打工挣钱。另一个故事大同小异，甚至更让人悲伤愤怒，是奶奶远方亲戚家的女儿，还在上大专的时候就谈了男朋友，很快就怀孕，但是没多久男的变心，弃怀孕的她于不顾，直接人间蒸发，不久女孩生下了一个儿子，还没结过婚就过上了单身母亲的艰苦生活，好在大专毕业找了份工作，勉强够母子俩过日子。后来过了好些年，女人大概属于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体质，又结交了一个男朋友，而且在没结婚的情况下又怀孕了，好在这个男的没有那么不负责任，还是准备跟她结婚，然而就在这个档口，杀出来一个恶婆婆，听说准儿媳是“二婚”，马上翻脸不认人，逼儿子跟已经怀孕的女人分手，结果就是女人又是重蹈覆辙，没有结婚的情况下生了一个女儿，过上了没有工作，靠向各路亲戚借钱养活两个子女的艰苦日子，虽然那个男的还知道背着他妈接济自己未婚的老婆孩子，但也是杯水车薪，女人单身带俩孩子的日子过得依然艰辛。这两个故事一个比一个奇葩，主角都是傻到家的出身农村的女性，任人宰割，而不知道抗争。一开始我很愤怒，很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直呼她们为啥不知道去法院告那些渣男们，让他们出他们于情于法都应该出的抚养费，凭什么他们就那么歹毒冷漠，理所当然地抛妻弃子，全身而退？！然而她们所受到的教育没有告诉她们如何抗争，她们自然而然地认为只能逆来顺受。这样的故事恐怕在很多地方都发生着，甚至跟农村城市都没有关系，而是被各种因素牵扯着，重男轻女，性教育缺失，女性受教育程度低，还有那些有爹妈生没爹妈养的无耻渣男和有爹生没爹养的妈宝男！就像林姐姐说的那样，这些问题目前基本无解。就拿我姐姐来说，她也由于种种原因，面临着同样的困境，只是比那些傻姑娘好在，我们家家境尚可，我爸妈接纳了带着孩子离婚又没工作的女儿。

综上所述，我已经深刻感受到，在这个世界上，太多女性默默忍受着本没有必要承受的痛苦和艰难，她们甚至可能不知道正常的人生应该是什么样子，就稀里糊涂地选择了逆来顺受而不自知。而这些问题往往没有答案，对此我除了同情和自省无能为力，如果不能雪中送炭，那就至少不要雪上加霜吧。

就目前状况来看，男友的爷爷奶奶都是很好的人，奶奶并没有将她承受过的苦难传递给别人，依然呕心沥血地爱着她的至亲骨肉，包括女儿女婿，孙子外孙外孙女。接触到的男友的妈妈也是一位勤劳善良，热情爽朗，正直的女性，经过多次接触，我已经很喜欢她了。随着我和男友关系的一步步稳定，我在他们家人身边逐渐没了拘谨多了几分自由自在，除了应尽的责任其他方面用我自己的话说就是“撒娇卖萌，混吃混喝，象征性帮帮小忙”，不用像在亲戚家一样需要看人脸色，他的家人对我还从没有过意见。即使如此，我对我们俩结婚以后，他家人是否过多干涉我们的生活我还是不敢确定的，毕竟传统思想已经渗透到很多中国人骨子里。不过至少可以预料的是，我们俩妄想不要孩子是不可能的，而且毫无悬念地会被催生，据男友言说，他爷奶和爸妈已经盼望下一代盼望了好些年，他妈妈就等着我们有了孩子好带孙子（我不确定自己以后会不会舍得把刚出生的孩子丢给她带哦），而我妈妈，呵呵，自然也不会放过胆敢不生孩子的我们。。。对此我已经和男友达成共识，我们俩的底线是孩子如果不得不生，那就必须无论男女只生一个，再尽我们最大的努力把孩子抚养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