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之二 老张、小李和柳总
遗憾这种东西,势必会很多,但总希望能少一点。
公司举办遵章履职的安全主题征文，信手乱写了点，交上去之后层层管理人员直至党委宣传部轮流来问我是不是原创。后来厂报上登了几篇类中学生作文，再没有回声，估计也就这么过去了。遗憾归遗憾，虽说粗制滥造，我也该把它放出来见见太阳。
老张、小李和柳总
老张
老张今年54岁，临近退休，在A市一家化工厂当着安全员。厂里还有好几个年轻的安全员，具体的事儿不用老张干，老张也乐得清闲，上班喝茶看报，心里盘算着下班回家怎么侍弄自己那几盆花草。
老张也曾年轻过，那时候的老张刚从中专毕业，意气风发，分配到了这家化工厂的工艺岗位，想着大展拳脚做些什么，研究了几天技术参数后觉得生产原料配比不对，没跟人商量就自己改了，心里还有种雷锋做好事不留名的成就感。后来产品质量出了问题，调查组查来查去查到了老张的车间，领导一生气，叫车间主任到办公室训了一整天，车间主任回来的时候眼睛都是血红的，咬着牙骂道：“莫让老子晓得是啷个兔崽子干的好事。”
老张看着车间主任的发狠样没敢承认，提心吊胆了好几天，车间主任看老张干活魂不守舍，本以为小伙子受了惊吓想安慰两句，叫他去办公室聊聊。老张以为事情暴露，哆哆嗦嗦到了车间主任室把事情全坦白了。车间主任道：“好哇你崽儿，去给老子把那运行章程抄上一百遍！”
一百遍章程抄下来，老张算是彻底蔫了，从此做事畏首畏尾，有人拉他去做工艺改进，可他瞬间就想到车间主任瞪红的双眼和厚厚一摞运行章程，彻底没了生气，时间长了也就没人再找他。
这件事还给老张的生活带来了一个影响，他开始对各种规章制度高度敏感，做什么事之前都要想想这事儿合不合规定，不敢越雷池半步，工友休假回来带的特产不敢尝，家里有事也不敢迟到早退，甚至连上下班过马路都严格地走在斑马线的正中央。有人笑话他，可他依旧一板一眼我行我素，还说：“你们懂什么，这才是稳妥的做法。”
日子慢慢过去，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身边上进的的人逐步升迁，机灵的人纷纷下海，只有老张待在岗位上一动不动，要问为什么，有一任领导说：“老张这个人，做事循规蹈矩，不知道变通，啥事情都做不好，可又都挑不出什么错来，也就这样呆着吧。”有好事者来劝老张收敛一下作风，老张却说：“我看领导讲话蛮有水平，能多角度看待我这个人，做事循规蹈矩不就是夸我吗，做事还是要稳妥。”自此感觉受了鼓舞，便更严格地要求自己甚至别人，后来也就没有人再去管老张了。
再后来，老张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张，中间有领导看老张年纪大了还在生产一线不容易，给他指派了个安全员的活计。老张激动地看了整宿的安全管理守则，早上非但不困，还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去上班。到了岗位上却发现，事情都被年轻人干完了，轮到自己的无非是些需要所有安全员统一签字的文件和计划，不免灰了心，晚上回家照照镜子，看着爬在脸上的皱纹和慢慢抽出的白发，也就认了平凡的命，从此寄情了花草。
说到遵章履职，即便严苛如老张，心里也有一根刺，不是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事，那早已经过去，根本没什么人再记得。而是随着时代发展，工厂推广现代化管理，搞了个网上学习签到。老张不会用网络手机，找儿子教自个儿好几遍也记不住，后来儿子嫌烦不乐意再教，没了法子老张只能去问领导。领导说：“老同志年龄大了，少你一个也没啥，你别跟别人提这事儿就行了。”老张心里不踏实，可自己确实是学不会记不住，只得作罢，继续日复一日的喝茶看报，下班养花。
小李和柳总
小李也是工厂的安全员，但他和老张不一样，正年轻做事有闯劲，名牌大学毕业，长得一表人才。刚招到厂里就受了领导的青睐，为了锻炼他，领导特意安排小李当了工厂的安全员，一来安全员涉及各个生产环节，便于小李熟悉生产流程，二来安全员也算是个管理岗，能锻炼年轻人的能力。
小李自打当上安全员，今天搞个安全巡检流程，明天推行个安全生产工装，新点子一个接一个，确实给工厂老的生产模式带来了变化。化工厂更上级的集团领导来视察，对小李改进的工装起了兴趣，专门当着视察组众人在工厂领导面前表扬了小李年轻有为，引来厂里职工的羡慕。
但小李不满足，小李一直想做一件事，自打推行安全巡检流程以来，小李觉得安全员任务有些过重，纵然有老张觉得巡检流程“不稳妥”不愿意参加的原因在里面，可归根到底，小李觉得这样的流程有问题，现代社会科技高速发展，可工厂安全巡检还依赖人力，小李觉得这样不对，想做自动化改进，便在网上发帖求助，因此，小李结识了柳总。
柳总是南方的商人，在网上回复了小李，约小李在A市某高端场所见面。小李毕业不久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拿着杯咖啡不知道该搅还是吹时，柳总的话匣子开了。
“小李同志呀，你这样的小同志我见得多啦，有想法有魄力就缺一个平台去发挥，就像年轻时的我一样，相信我们合作一定会很愉快的。你的需求我也了解了，刚好我们公司有套全自动安全巡检系统，用的是最先进的人工智能图像识别技术，一定能满足贵厂的需求。”
说起项目小李总算找到些话：“柳总啊，您能帮我真是太好了，别的需求倒是没有，我们厂主要是对设备的安全检测稳定性有要求，您知道我们化工厂，最重要的就是生产安全……”
“小李同志你放心”，柳总打断道，“我们的产品是绝对可靠的，科技含量非常高，很多知名的工厂都在用我们的产品。再说了，关系到工人的安全，我们也用最认真的态度去对待，毕竟我们做产品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工厂和万千工人的安全，更是为了我们自己的一份良心呀。”
“柳总您有这份心意真是太好了，咱们的采购流程还需要您这边提供一下产品的鉴定证书，另外报价的事……”
“小李同志你还是放心呀，我们的价格绝对是最优惠的，一切为了工人的安全，我们没有什么利润可赚，而且如果这次采购进展顺利的话，我们还会特意感谢你……”柳总边说边观察着小李，注意到小李神色微变，当即改口道，“不过我想物质上的感谢不是我们这种有理想的人所追求的，我本人还是十分敬佩你这样的年轻人。”
小李当即说到：“我就知道柳总不是那种无良的商人，您有这份心，产品质量和价格我就放心了，只要到时候您提供些产品鉴定证书，我们的采购计划应该没什么问题。”
柳总沉默片刻，沉吟道：“唉，这就有点难办了。”
“怎么了？”
“小李同志，你知道我们是高科技产品，研究出来以后迫不及待想要介绍给我们的工人朋友，至于产品证书那些的手续还在办，可是一时半会办不出来，要是等手续的话，你这个项目还要等个一年半载的，我暂时赚不到钱倒是没什么，只要是贵厂的职工安全又要拖上个一年半载了呀。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先走采购手续，产品先用起来，过上个半年等手续办下来我再专门送过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嗯……那我再去想想办法。”
老张、小李和柳总
小李心里一合计，觉得柳总可信，别的不说，就冲人柳总做生意不为挣钱，只为了保障工人安全，人家有崇高的理想，全不像那些逐利的无良商贾。可是没有产品鉴定犯了难，别人都好说，唯有老张一定不会同意，虽然一起工作的时间短，可老张的认死理是出了名的，这件事又需要所有安全员的签字，怎么办呢。
思来想去，小李还是决定先去找老张聊聊，探探口风。可没成想，刚提起这件事，老张就吹胡子瞪眼不同意：“小同志你怎么能这样啊，不是我说你，那不符合规章的事情能做吗，咱们做事情还是要稳妥起见……”
“可我这不是为了咱们厂的安全工作吗，早用上半年不是更好吗，再说了你不了解柳总，人家是有理想的人，我相信人家的人品和产品。”
“甭管那些劳什子，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没有证书，这个字我是决定不会签的！”
小李也不清楚为啥平时温吞的老张今天突然这么大火气，可毕竟是老员工也不好起冲突，打个哈哈缓和气氛就过去了，心想还是要和柳总通个气，除非实在不行，还是不要跳过老张去找领导的好。
“实在是抱歉啊柳总，我们这儿有个安全员老张，他年龄大了，还信那老一套，不接受高科技的东西，做事情还认死理儿，缺他签字这个手续完不成……”
“小李同志呀，我看咱们这个事情这样子办，你接着去劝老张同志，隔壁B市呢，还有个业务需要我本人去谈，我先去谈了业务再回来，到时候估计你也就劝得差不多了，咱们把合同一签，皆大欢喜对不对。”
“柳总您说得有道理，实在不行我就去跟领导汇报，看看能不能跳过老张把这件事定下来。”
“好的好的，小李同志我就欣赏你这样的魄力，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思来想后，小李还是决定去找领导，毕竟这件事关系到整个厂，不能因为老张一个人耽误了全厂职工的福祉。领导听了汇报，找来了老张，本想再做做老张的工作，可老张一听是这个违反规章的事，当即在领导和小李面前放出了话：“字我是坚决不签的，谁要是强迫我，我就闹到集团领导那里去！”。看着激动的老张，领导心想事情要是闹大了不好收场，也就按照老张的意思做了决定，私下里安慰小李，不过再等个半年，到时候咱们再好好搞这件事情，你就先忍一下。
至此，事情暂时地平静了，奇怪的是，柳总B市的业务按说早就谈完了，也不见他再来找小李，整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了。老张则依旧是整日地喝茶看报，仿佛前几日激动要闹事的是另一个人。
尾声
“B市某化工厂发生爆炸事故，造成2人死亡，11人受伤，事故原因为该厂安装的某巡检报警系统失灵，目前该厂安全管理负责人已被问责，经调查，涉及的巡检报警系统并无生产许可，销售代表柳XX目前在逃，有知情者请联系本台或直接联系当地派出所……”
关掉电视的小李吓出一身冷汗，失魂落魄去找老张，老张正侍弄着花草，看到小李来了连忙准备茶水，小李顾不上喝茶当时就跟老张道谢，说明了事情的原委，情急之中差点给老张跪下，老张听了连忙安慰小李，又似想起了什么，魂不守舍地打发走了小李。
小李走后，老张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觉得不够又下楼转了好几圈，终于下定决心，给领导拨了个电话。
“老张啊，我看着新闻了，刚想夸你呢，老同志做事就是稳妥，这次可是全靠你了……”
“领导，那个……不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啊，那还有什么事？”
“就是那个网络学习签到什么的事，要不我再学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