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胡子与洋票
读吴思《血酬定律》时写的小说,文笔很幼稚。
柳大胡子与洋票
1.绑了个洋票
柳霸江这回亲自出马。那年头儿,东北黑道上混的,没听过“柳大胡子”柳霸江这号人物的不多:这胡子重信重义,臂力惊人又善使飞镖,十五岁落草那年就用一只连环金钱镖飞穿了庄河县令的脑袋,此后一直活动在白山黑水之间。
这天夜里,守门的日本兵只听“嗖”的一声,一把长马刀逆着月光破空飞来,插在围墙上嗡嗡发颤。
守备队队长田中隆吉上尉打开绑在马刀上的包袱,里面是一件西洋神父的教袍,附一封抹了鸡血的勒索信。田中隆吉哈哈一笑:“没见过这么白痴的土匪,绑架欧洲和尚却找我们帝国军部讨要赎金,呵!70万大洋、100杆步枪、120支来福枪配3万发子弹、200盎司上等烟土、150码黑缎加100只金戒指!真是把一洋票当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可怜的支那人穷得只剩白日梦!”
沙利士神父恐怕值不了这么多——他与日本政界毫无瓜葛,在欧洲也无权无势,人瘦得像只大马猴,一穷二白,连僧袍里子上都缝满了补丁。他要筹款在川滇藏区建天主教堂,却不向东亚教区大主教申请建设资金,一个人一口气斜穿半个中国,出关跑到辽河边上来了。福来酒楼的掌柜刘福来是出名的善心肠,客客气气地把落破的神父请进天字号房款待了一番。沙利士神父吃饱喝足,问道:“刘老板,日本人越来越限制内地和关外贸易往来,尤其近年来关内参货奇缺。我听说城东三十里外凤凰岭、大水洼一带有种名贵的雪参——”
刘掌柜连连摆手劝道:“要说挖好参发家的也有,可这两年柳大胡子在凤凰岭占山为王,就是偷点寻常野山参也不是说笑哟!”
神父听了毫不丧气,反倒眼睛一亮,掏出一只镏金十字架塞给刘掌柜,道过谢直奔凤凰岭去了。
果然,他刚在山脚下溜达了片刻,就有一伙汉子气腾腾冲下山来把神父“迎”上了山寨。为首的那中年汉子中等身材,国字脸,胡须满腮,腰系镖囊,黑绳扎腿,骑着红鬃马在山道上穿梭如风,正是匪首柳霸江。
那年月胡子绑票,肉票要关押在票房,由叶子官(看管肉票的头目)负责看票,滤叶子(审问拷打肉票)和撕票是常有的事。说来奇怪,柳霸江对神父不关不捆不说,还好酒好菜伺候着,天天嘻嘻哈哈笑脸相迎。神父神色坦然吃喝了半个月,把胡子窝当免费旅店住,一直到读了那封要交给日本人的勒索信后,才耸耸肩膀显出一点惊慌的样子。
“柳寨主,日本政府怎么可能花这么多钱赎我这个不相干的人?您这玩笑可开大了。”
柳霸江一拍酒坛,哈哈笑道:“兄弟我这地盘,绑了富家女子叫‘请观音’,请来你这样的无价之宝叫‘拉佛祖’,横竖你就是咱凤凰岭一帮穷汉的救世主,没跑儿!”嘿嘿一笑,干一碗酒,“老三,看家!老子今儿夜里亲自压水(黑话:说票的人去送信)!”
2.柳霸江赴鸿门宴
那封勒索信末尾写道:“如果七日之内日本矮脚鬼子全部撤出满洲,柳大爷同意无条件交还洋票。”
这话搞得田中隆吉心中大怒。这几年满州境内贼盗蜂起,匪患肆虐,地头毛贼也敢迎脸儿挑衅堂堂皇军,看来不打掉几个大匪首威慑威慑,流窜的小股土匪也断不肯乖乖接受招安收编。加上田中隆吉是靠攀附贵族而非军功升上现在的职衔,急于立功,拿柳霸江开刀就成了早晚的事。事宜决早不宜迟,田中隆吉立刻回信,结尾也用挑衅的口气,邀柳寨主后日晌午赴宴商量赎金事宜——本来不过是打个哈哈笑话笑话柳大胡子是不敢赴宴的缩头乌龟,没成想柳霸江回信回得飞镖样快:“矮脚队长盛情难却,柳某人哪能不屈尊啊?菜不打紧,酒要好酒,我看就定在福来酒楼吧……”
三当家的长得虎头虎脑,行事也莽撞,这回却劝大哥别中了鬼子的激将法。柳霸江摸摸脑袋,“去!干嘛不去?刘邦窝在城里不见霸王,咱们这些孙子咋唱鸿门宴?”说罢抄起柳叶刀贴着脸狂舞一番,刮净了满腮的胡须,免得进城后容易被人认出来。安排妥当,到赴宴这天,大清早摸进城奔福来酒楼去了。
福来酒楼内外,化装成食客和路人的日本特务早已暗地里监控了整座酒楼。田中隆吉却没来,天字号房里接待柳霸江的是他的副官。这副官满脸热情,汉语流利,酒量奇大,吹山扯海滔滔不绝,不急着提赎金的事,却一个劲儿催促艺伎倒酒,看样子铁了心要把柳大胡子一直拖在酒桌上。柳霸江也天南地北胡扯一通,心里慢慢有了谱儿。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掌柜的刘福来亲自端了两碗打卤面进了天字号房。柳霸江乐呵呵地捧过打卤面,瞧宝贝似的直勾勾盯着。副官仔细一瞧,那面里半点卤子没放,正纳了闷要问问刘掌柜,柳霸江却抢了话茬:“你瞅瞅这面里没加卤子,倒贼够味儿,还会说人话哩!”副官好奇问道:“面哪能说话?柳寨主可真会说笑。”“不信?他说——啊,好酒!”柳霸江往桌上一磕酒杯,换了秧歌调唱起来,“冬天里闲闲喝小酒唉小酒喝完泡妞妞……”
那副官讪讪地笑着敬了杯酒,柳霸江才止住唱,道:“他说田中队长刚才带着一伙子人热乎乎跑到凤凰岭拜访兄弟们,结果翻遍山头楞是半点活物没瞧见,干脆过拦马河转杀羊谷上大路回了……坏啦!那杀羊谷可是打伏击的好地方,田中队长别磕上胡子吧?”
副官脸色忽地变了,下意识左手握杯,右手摸枪。“好个柳大胡子,打卤没卤,只剩下打了!”酒杯往地下一摔,刚抬起枪来,人就仰面躺倒在地板上。房外的特务听到摔杯声冲进天字号房时,只见两枚飞镖已经神乎其神地穿透了副官和艺伎的颈动脉。搜索一番,才发现一块活动地板下有条直通城外的地道,而柳霸江和刘福来早不见了踪影。
3.大出血赎洋票
原来那福来酒楼的掌柜刘福来正是凤凰岭的二当家,潜伏在城里给柳霸江做内应的。地道被发现,刘福来身份自然曝了光。柳霸江叫人重修了被日本人烧毁的马厩,清理炸塌的山洞,还在这地方安营扎寨,乐呵呵过日子。
这天,柳霸江问二当家:“洋和尚那玩意也该到地方了吧?”
刘福来自信满满地说:“老弟我找的是最可靠的马帮,这当口那十字架八成已经送到英国驻天津领事馆了,大哥你就瞧好儿吧!”
不可思议的事真就发生了。第三天,日本政府派专员前来谈判,达成协议后急急忙忙用马车拉着两个装满票子的红色大箱送到山下来。原来,由于人质危机,英国海军开进了中国内河,扬言要亲自解决此事。这样一来,沙利士神父的生死成了英国介入满洲,干预日本统治的借口。两害相权取其轻,日本人只好付了大笔的钱赎出神父。柳霸江门儿清的是,沙利士神父的命价高低,取决于日本肯花多少钱避免英国军队介入造成的麻烦。
“坟头上烧苞米还糊弄上鬼了,老子鬼都能糊弄还不兴敲鬼子的油水?”柳霸江边念叨边数钱,真数到了手抽筋儿。
4.看看怎么“分赃”
沙利士神父出城回关内的前一晚,由一小队日本兵保护,暂住在高升旅馆。入夜后,一个店伙计轻轻敲响了神父的房门。
神父舒一口气,满面微笑:“柳寨主果然讲信用,按约定来了。”
柳霸江摘下堂倌帽,解开短衫拿出一个鼓鼓的包裹来,脚往凳子上一撂,大咧咧说道:“道上混的甭管老掉牙的光屁股的,哪个不晓得俺柳大胡子一口唾沫一颗钉?法子是你出的,自然少不了你的,洋和尚你算是找对了人!这些够你盖个教堂的。”
神父摸摸包袱:“原先说好的,你四我六,这摸起来好像不够吧……”
柳霸江涎着脸道:“嘿嘿,话是没错,可咱们有言在先,俺柳某人要是有啥意外损失,可得多舔点油水当补贴哪。”
神父拧起眉毛:“你意外损失?伏击田中隆吉的时候伤了几个弟兄可不算意外损失,这咱们可早就说好了!”
柳霸江摆出一副苦命娘们似的憋屈脸:“哎损失大了去喽!想俺纵横东北二十多年,人气广运道旺,可全靠这点标志了,这会可连它都没保住哪!”
神父急得敲桌子:“到底是什么损失你这老油子还打上哑谜了!”
“二十年的大胡子啊——美髯公变油脸丑,形象毁得没边儿!”柳霸江虎起脸来:“你们当和尚的,甭管中国的外国的,老实吃素嘛,老子可是吃肉的主!”接着拍拍神父的肩膀叹口气,“所以你四我六,干啥都不容易哪!”于是向瞪着眼睛哭笑不得的神父道一声保重,猴子样地跳窗上墙,转眼间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了。
金宾 2013年 吉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