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立市桥人不识,咳をしても一人
看到一段文字或是一句话,每个人都会有他自己独特的见解和恐惧,因为他们经历不同,感悟各异,心灵生长在不同的境况里。可是,偶尔,我们却分明感觉有些文字正契合着自己的心境,而写下这些文字的人仿佛如故人,超越了时空,我们促膝长谈,我们相顾无言,我们一同面对着孤独的深渊掩袖而泣。
某一年的除夕,因为各种原因,我独在异乡为异客。晚饭吃过一碗面,之后,想早早入睡,以免被他人的热闹所打扰,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不得已,起来裹上衣物出门,走过闹市区,远离了灯红酒绿,呆立在一塘水池边。一种深切的孤独感笼罩心头,轻生的念头挥之不去,可悲哀的是,我连迈出的勇气都没有。天空很黑,连月亮都休息了,只有一颗孤独的星星在眨着眼。我走上桥头,伫立许久,此时,我想起了黄仲则的一句诗文,“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当日,黄仲则贫苦潦倒,以致除夕夜都揭不开锅,只能悄然独立在市桥中,把星星当作月亮以充饥。可我至少还买得起面条,无需画个月亮当饼吃,只是这闪耀了亿万年的星星,却见证了两颗孤独的灵魂,如风中的海草,无所用无所得。人生是何其艰难,道路又是何其漫长,高挂的星星是那么遥远,这热闹的人群全然与我无关。
又一年的春夏之际(也是家姐跳楼自杀的第二年),不知何故,某一天晚上凌晨醒来,感觉眼珠子像是被挖掉了一般,从鼻梁到太阳穴整个半边脸疼痒难耐。我使劲用手挠,烧来热水敷眼上,消停片刻之后,无数的虫子好像又从眼眶里啃噬着向周围扩散,我又换上冷水,继续用手挠,恨不能把自己眼珠子抠出来。翻转折腾一个晚上,第二天醒来,一只眼已睁不开了,用另一只眼看见枕头上布满血渍,去照镜子,镜中半边额头及眼眶已是模糊一片。去到医院,医生惊奇,先抽血进行梅毒和艾滋病检查,询问身体上是否有其他皮肤溃烂。检查结果无其他异常,可能只是皮肤寻麻疹之类的感染。打针消炎,敷药吃药,被告知不要吃油腻和辣的食物、不要用水洗、不要吹风等注意事项。接下来几天,我依照医生吩咐,可是整个脸开始浮肿,半边额头的皮肤开始溃烂,我照常去上班,可是带上了帽子,生怕这张恐怖的脸吓坏了人世间。
一个月左右,浮肿和痒痛渐渐消去,可是额头上这块大的黑斑,却是留恋起它的宿主,不愿离去了。从此,我用来遮羞的帽子越戴越深,恨不能把整个身体都装进帽子里,从酷暑到严寒,帽子换了一顶又一顶,帽子成了我的保护色,也成了我的隔离墙,我失去了与外界的交流,我活在了一个人的世界里。在他人眼里,我成了一个“摆酷”的人,其实不过是想掩饰那丑陋的自卑。
如此晃晃荡荡一个人生存着,期间,经历了奶奶的过世,我回到家时,母亲见着我黑了一大块的额头,大惊失色,可是也只是不知所措地说,“以后可怎么办?”我脱掉了帽子,带上了白丝带,依旧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而后,忙于一个人可以完成的项目,感觉世界抛弃了我,我也抛弃了这个世界,行尸走肉般地活着。项目忙完之后,请了将近一个月的假期,去到了云贵高原,在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无人识的过客,我要脱掉帽子,把自己晒黑,我宁愿成为一个“黑人”,也不愿如此挂着一块黑斑在额头上。归来之后,我确实黑了,可是戴久了帽子怎么也卸不掉了,而一段时间过去,脱掉一层皮之后,额头上黑的地方更黑,蜡黄的地方却恢复了蜡黄,依旧是一块疙瘩不知该何处安放。
从此,生活成了一个人,一个人起床,一个人呼吸,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对话,一个人生病,一个人休息,一个人醒来,一个人死去。直到某一天,在深夜里看到了尾崎放哉的一句诗文,放佛这文字穿透漫长的黑夜,只为了抵达我的心灵深处,在遥远的某的地方,有人在注视着孤独的我,叙写着我的状态,我不是无关紧要的人,我不是一个人,纵使无时不有“咳をしても一人”,可忽然间,我感觉到了死去的、活着的故人,我好似生出了一种同情,一种对往日的柔情。这压抑日久的自卑和孤独让我泪流满面,黑夜中我看不见额头上的黑斑,可我窥探见了心灵的黑点,那阻挡阳光的帽子,此刻被尾崎放哉取下,黑色的眼睛不应该被黑暗笼罩,它应该去寻找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