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定县

我潜入到正定县。一场大雨,你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形迹可疑,需要屋檐下避雨。北方,所有的暴雨几乎都在夏季,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雷声了。
但还是很想描绘,我怎么来的,我从北京农展馆南路上车,一台网约车往东开到了四环路,下面有浅浅的河,在穿过能看到国贸的高层建筑的路上,穿过百子湾的一处小路。这条路特别的窄,可以回到过去般,回到农村般的都市小路。北京充满了褶皱,候车站在街上,裸露的塑料椅子,炎热的太阳晒在有些打着赤膊的男人肚子上,和穿好衣服的人身上,对面是一颗巨大的槐树,和一家卖泡面与饮料的烟杂店,几个男人在树下站着乘凉。北京东站没有什么人。
这一趟火车,制服挂着“石”的戴帽子职员,对着二车厢人喊话,“去别的车厢吧,空得很。” 我听了他的建议,坐在两侧都无人的座位,眼望着车窗朝南运行,经过国贸大楼,慢慢到了卢沟桥的永定河,一点点地,看到北方农村的瓦屋,很快经过几条业已干枯的河流。

我盯着河床,总有一座桥穿过它,下面站着几个人,和一台蓝色的三轮车,他们像是在密谋着什么。没错,我正在潜入河北省。这里的房子离北京最近,我打开58同城,查看当地的商品房,想着某天我从北京的房间,搭乘一台火车,在自己的房子里好好睡上几天。可是,为什么不是坐高铁去武汉呢?我心里想着,高铁票太贵了,虽然去比如保定也要好几个小时,但只要花几十块钱。这个理由无法说服我。
从几岁的时候,我就对一件事非常迷恋———“镜像”,假日时,有邻居或其他人想带我外出,我常会思考如果出门会遇到些什么事情,假如如常呆在家里又会碰到什么,我贪恋得到这两种选择的结果。这是一个原因,第二个就是,北京东站是一个很小的火车站,也在市区,你从很小的火车站去另一个很小的火车站,很有安全感。但我又想到,火车线路表会随时调整的,不可信赖。我放弃了继续设想,开始阅读福楼拜的《情感教育》,“那个年轻的梦想是住在巴黎”,那么我现在也住在北京......
这是我第二次到达正定县。第一次,我和爷爷一同来到河北,他的故乡。出了站,就看见了我高大的大伯,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满头的白发,声气很足,很难想象过去住过院。他和我的父亲、叔叔非常不同,他仔细、关照他人,同时又似乎想引导对方朝自己想的方向前行。这是一种责任感,也不一种不自觉地骄傲。我只是他的晚辈,他的客人,这些迹象只是一种决策,我很难想象成为他的子女,或者一起生活。


那一次,他和我爷爷走在隆兴寺外面漫长的红墙边,我在后面用相机拍了下来,想着,他们也是父子呢。在大伯才几岁的时候,爷爷离开了他,来到了南方城市,换了一个名字组建了新的家庭。大伯与我的父辈,同样也像是镜像,石家庄也像是我的镜像,这里有我更多的亲戚,爷爷有好几个姐姐,上一次同爷爷来到这里,我也有一种亲密感,尽管远方的亲人实际是异陌的。比起他们,我更容易在大伯与她身上找到一种离我遥远但也许与我有关的一种缄默的痛苦。
大伯帮我提起了书包,我们走到汽车站,他想了想,又说坐出租车吧。一辆车把我们带到了“河式洋房”,这是个二居室,他们只有夏天时来住,其他时间随着女儿呆在另一座南方城市。房子里没有空调和电扇,夜晚来临,他们不在客厅点灯。我感到有些奇怪。晚上九点多,暴雨开始降落,街巷上有了积水。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雷声了,我格外想念,那几乎是小学时住在奶奶家,一栋赫鲁晓夫楼房,电闪雷鸣,无事可做,但也觉得欣喜。
走进隆兴寺,罗汉踩着一个厉鬼,另一个罗汉踩着大概是装成平民的厉鬼。在“大佛殿”和“观音殿”,我试图从不同的角度观察祂。每天都会有人来祷告,他们祈求的东西想必也是不同。我什么也不想祷告,我只想看着祂,看不同的祂。
在一个小殿,有一尊双面佛,一边双手做禅定印,另一边左手禅定印,右手做慈悲印。扑通一声,我听到鸟的声音,在顶端有几只鸽子。我想起了波拉尼奥的一篇小说,一个南美人被派去拜访欧洲的各大天主教堂,了解他们驱赶鸽子的办法,其中有一个神父,训练猎鹰,能杀死寺庙周围的鸽子。保安告诉我,这些鸽子在顶上,在隆兴寺其他地方已经安家了很久,起码有十几年。
围着双面佛,又看了很久。我决定坐在屋檐下,继续阅读《情感教育》,突然一声雷鸣,那么我需要在暴雨来临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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