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关闭朋友圈,我们还是朋友吗?”

那天,我闲来无事翻了一下微信的通讯录,才意识到很多自己在意的人,从我视野里消失很久很久了。说是“视野”其实又很狭隘,视线所及不过是朋友圈而已,所谓的“消失”是指久未在我的朋友圈里露脸。
逐个点开他们的主页,查看有否往期内容,至少得有“三天可见”、“半年可见”的提示,以获悉我们的微信好友关系是否依然存续。这个过程令人忐忑,倘若真从朋友的好友列表中被除名,无疑是对自己往昔处事为人的一种否定——怕连换一种通讯方式去追问缘由的勇气都没有了。
不到有事要去劳烦某人,或像我一样去翻通讯录,是察觉不到朋友圈里又隐退了谁,毕竟几百上千号的人全年无休轮番刷屏,我们只能被动接受——点赞、留言、看,抑或是不看。
这样疲于奔命地维持人际关系,我也无数次想像那些悄然隐退者一样彻底关闭朋友圈的入口,用消失换清静。可心底总有一个不确定的声音在问:“我关闭朋友圈,我们还是朋友吗?”
-1- 你我是朋友圈的主人,但做不了这个主
由于社交工具的特性,微信“好友关系”的建立实际上非常随意。
《三国志.蜀书.刘巴传》里有一句话,也算是为朋友圈存在的必要性正名了,“大丈夫处世处,当交四海英雄。”
所以,出于各种无法抗拒的原因,我们不得不把原本敬而远之的领导、远房亲戚、一面之缘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八百年不联系的老同学,乃至钟点工阿姨、送外卖的大叔、早高峰的地推军小哥,统统塞进朋友圈,以这种方式“结交四海英雄”。
因而有幸结交,通过饮食这种最廉价快捷的手段纾解压力的“美食家”、辛苦上了一年的班换来几天年休的“旅行家”、子贤女孝就是人生最大成就的“教育家”、从业二三十年专门拍自己的“摄影家”,还有情绪一波三折、生活跌宕起伏的“文学家”……
生活里都是普普通通,在朋友圈里方可见识这些人深藏不露的一面,与这么多大咖大佬齐肩于同一个朋友圈,本该暗自窃喜,说来还是自惭形秽,在争奇斗艳这件事上,恕在下输了。
组成朋友圈的人固然庞杂,但使用朋友圈的人动机倒是一清二白,无非是徘徊在“羡慕别人”和“处心积虑让别人羡慕”的荒诞境地。点开标有未读数的小红点,不是足不出户一览大千世界,而是人性撕开了一道小口子,窥见的皆是七情六欲。

比如之前给“酒店卫生门”事件的举报人“花总丢了金箍棒”发死亡威胁的居然是一个大二学生,我更倾向于这是微博世界之外的真实常态。就像身处一块极小文明绿洲里的人是无法想象外面的末日废土一样,微博之于社交媒体,社交媒体之于互联网,互联网之于真实的中国,逐层替代。
这个孩子就是利用网络力量击穿了社会阶层一根刺,现实中他根本没机会接触到花总,而你与特朗普之间对谈的距离也只剩下有没有注册Twitter账号。
在古代,下级对上级的规劝建议叫做“谏言”,老百姓还不能随意面见圣上,甚至连皇帝的长相都没见过,所以微服私访的时候,才会有这么多轶事。
中国现代也讲究上下级,但是中国式的上下级,不是西方“一套流程串到底,从此再无置喙声”。除了外在看到的制度、流程,还隐含着内在看不到的伦理、感情。这种上下级也包含了对阶层身份达成的共识,面对比能力优于自己的人,理应心存敬畏,有敬畏就有顾忌。

但是互联网时代,将千百年来人际关系形成的树形结构一招扁平化,人们视传统层级关系的壁垒和等级为一种腐朽,这种突如其然的社交关系的颠覆,使人斩获范进中举后的几近癫狂,迫不及待要享受特权带来的自由。
随着层级关系逐渐消弭,能者为师、弱肉强食荣升第一法则。设想,一个人心中的敬畏和谦逊退位,“自信”随即占据更大比重,“自负”也应声而来。朋友圈成了不自知者的舞台,浑然顾不得在别人的朋友圈里,自己同时兼顾长辈、晚辈、领导、同僚、伴侣、前任、同学、发小等多重社会角色。要他们择一身份示人,唯有“自我”。
互联网时代人际关系趋于扁平,加上层级观念的淡薄,个体势必膨胀——可笑的是,自己朋友圈里人人都有表现自我的权利,自己只有看不看的权力。
-2- 想关朋友圈?“朋友”你还想不想要了
因不堪其扰,不少人萌生想关闭朋友圈的念头,一些人以不看不发求的一丝清净,也有一些人尚在纠结,迟迟不了狠心,毕竟社交行为背负了太多的用意和人情,成年人的世界由不得自己。
牛津大学人类学家罗宾·邓巴(Robin Dunbar)提出过一个有意思的“150定律”,即人能保持社交关系人数的最大值是150人。
他发现,一个人的核心“朋友圈”只有5人,可能是家人也可能是闺蜜;一个人真正的“朋友圈”是15人,在这个小圈子里,你可以吐露心曲寻求安慰;一个人能保持社交关系的“朋友圈”人数最大值是150人,如果超过150人往往会因为太复杂而难以驾驭;当你的“朋友圈”扩大到三四百人甚至上千人时,你只会记得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朋友。
这个定律似乎在昭示,你停用一个朋友圈要痛失的代价并不大,核心5人不会因此而失联,15位真正的朋友可以换作其他社交形式保持联络,剩下都是可有可无的关系,连隐退都不必向他们打一声招呼。

有这样的理解,只能说读懂了“150定律”的皮毛,美国社会学家马克·格兰诺维特(Mark Granovetter)基于这个定律,在1973年提出“强弱联系”的全新概念,他认为接触最频繁的人构成了一种十分稳定的然而传播范围有限的社会认知,即“强联系” (Strong Ties);与之相反但产生联结的人则是一种“弱联系”(Weak Ties)。
格兰诺维特还指出,“弱联系”虽然不如“强联系”那样稳固,却有着极快的、可能具有低成本和高效能的传播效率,因为“弱联系”通常所处与和自己不属一个社交群体,更可能带来圈子外的、自己不为所知的信息。
随着互联网的全面爆发,传统线下的“强弱联系”已经照搬到线上,人情化身一个个红包和表情包,现代人过分依赖网络带来的便利,以至于成为离开网络就寸步难行的巨婴。
想想自己朋友圈里的“强联系”,能背得出的电话号码、家庭住址的有几人?甚至相熟者的真名都一概不知,当然这也不妨碍社会人际网的繁殖,因为在网络中所有信息无不被符号化。
正因如此,倘若关闭了朋友圈,社交没有了应用场所,可以说相当于亲手斩断自己社交网络里所有的“强弱联系”——那些被你诟病的朋友圈背后,何不是通过交互行为交换资讯、增进情谊?离开了网络,你已经无法回到没有互联网的年代那样,靠登门拜访和电话书信来维系人际关系。
即便你想叙叙旧,也绝不会以耽误对方时间为代价煲电话粥,各种基于网络的消遣方式,早已代替以往朋友陪伴你的方式,靠一通电话呼朋唤友的时代走远了。

完全关掉、停更朋友圈,势必成为被所有人遗忘的对象。你是得到了想要的清闲避世,终究还是肉身凡胎。真要开口求人的时候,“无事不登三宝殿”成场面话,对方心中“有事有人,无事无人”是早下好的定论,这时人情还有几分情?
朋友的关系要在互相勾连中产生情谊,这一点始终没变,置身网络世界最起码要点赞评论礼尚往来,没有存在感就是疏离感,无人能反驳。
不知道手机如果变回单纯的通话工具,人与人是否还可以回归单纯,但能确定科技发展是绝不可能回头的。
-3- 你不是不需要朋友,是不想要这样的朋友圈
我也是理解下决心要停更朋友圈那些人的决绝,想为自己去倔强一回。这一点,我在台湾美学家蒋勋的笔下见过,是他描述的从群体中出走的特立独行的人。
“一个成熟的社会应该是鼓励特立独行,让每一个特立独行能找到存在的价值,当群体对特立独行做最大的压抑时,人性便无法彰显。”
只是在群体社会中被贬斥,导致人们转而寻求一种群体的认同,违背自己的内心对特立独行自我的诉求,因而城市里每个人都寂寞。
朋友圈里的人若不是寂寞,为何会自顾自、忘我地进行表演,完全不顾观者的感受,纯粹贪图个人膨胀的痛快。
少数敢将反感付诸于行为的人是勇敢的,从朋友圈里逐渐消失是一种不屑融入俗世的抵抗。他们先了结个人的表演,再从乌合之众中挣脱出来。

其实在我眼里,这份勇敢不必以牺牲人脉关系作为代价——难以归类到“强弱联系”中的关系,其实还有第三种可能性,那就是休眠关系(absent ties)。
既然为了脱离圈子,何不以扩充志同道合的新朋友,来代替直接端掉朋友圈?善用微信“屏蔽”功能令一些关系暂时“休眠”,走出去结交趣味相投者,重新建立一个属于当下的你适宜的社交生态。
要知道,微信朋友圈就是中国社会的一个横断面,这里聚集着社会各阶层,长年累月下来才会让人深感疲惫。好比看一部120分钟的电影津津有味,如果换成一部由60部2分钟的电影预告片混剪出的片子,观者一定叫苦连连。
人的不同阶段都会有不同的身心需求,尤其是一些原本的“强弱联系”随着时间流逝,退居“休眠关系”也不足为奇,毕竟无论是谁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淘汰是发展的必须。
古有《管宁割席》的故事,据说那个被割席断交的华歆,其实也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割席”不等于贬损对方,只能说明彼此“道不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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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 邓娟《中国式网络社交批判》,《新周刊》杂志,2016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