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诗的可能性和局限性
当代汉语诗歌中元诗写作是非常引人注目的现象,比较知名的诗歌实践有柏桦的《表达》、翟永明的《潜水艇的悲伤》等等。张枣对于元诗的理解是“诗是关于诗本身的,诗的过程可以被读作是显露写作者的姿态,他的写作焦虑和他的方法论反思与辩解的过程”(《朝向语言风景的危险旅行》)。我个人认为元诗歌写作是一种诗歌困境中的突围,而这种突围本身有可能性,也有一定的局限性。
现代生活给人最突出的感受就是无聊,人被关在人的笼子里,日复一日地机械运作。当代人的生存经验相当匮乏:出生、上学、毕业、工作、组建家庭、等待死亡,一张社会时间表囊括了大多数人的一生。人的困境也是诗歌的困境,能够写作的情感母题已经被写烂,写烂意味着成为传统,成为传统意味着诗歌写作的自动化,诗歌写作的自动化意味着死亡。而关于新诗臧棣有一个相当值得玩味的观点:“新诗”就是不断地“新于诗”,也就意味着不断在各个方面刷新新诗传统(但是臧棣的刷新仿佛也陷入了自我重复的困境)。
元诗歌无疑为诗歌带来新的可能性,诗歌写作本身的困境成为诗歌的表达对象,这首先显示了当代诗人在写作上的自觉,这种自觉体现着对自我的诚实和对诗歌的虔诚。其次,元诗歌的写作把诗的困境和人的困境--他们的困境都在于无聊--熔炼一体,本身也接合着现代诗歌写作的传统。穆旦的现代诗歌写作中融入那个时代的生存困境,当代诗人的诗歌写作的元诗何尝不是融入了当下的困境?只不过当下的困境比起几十年前的困境更加抽象罢了。再次,元诗的这种诗人一体可能更加接近本质。从前的诗人热爱生活,用诗歌写作生活,但是往往忘记了诗本身,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遮蔽(政治抒情诗和朦胧诗出来挨打);优秀的元诗写作意味着生活和诗歌的统一,既不偏重生活,忘记诗;也不至于被诗擒获,脱离生活。用诗歌写作作为诗歌写作的题材,本身就精确地击中了诗人的天职。
元诗歌写作也有近乎是先天的局限性。首先,当先锋本身成为一种传统以后,什么才叫先锋?元诗歌的写作日渐成熟以后,他本身就成为一种新的困境,凝视深渊者亦被深渊所凝视。其次,元诗歌对普遍意义上的读者有很强的排斥性,当代诗歌屡屡被指责“看不懂”“乱写”,是“分行的废话”。先锋当然难免有超越性,但这种超越性也会带来写作的圈子化、窄化。圈子是一个不断自我缩紧的漩涡,自我认同的不断加深对形成更宽广的思考是一种严重阻碍。窄化让诗人忘记了生活,躲到诗的象牙塔中,对普遍存在的疼痛视而不见,只对着自己的语言实验沾沾自喜,感受力和人性通通萎缩,以至被诗歌吞噬。用最通俗的语言写作最先锋的诗歌,这是一种近乎残酷的考验。最后,不只是元诗歌的局限,而是诗歌乃至一切艺术的局限,更准确地说是他们对创作者的“刁难”。先锋本身是超人性的东西,先锋写作意味着与狼共舞,与虎谋皮。你想写出最好的东西吗?你先把你的一切都交出去--然而这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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