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de,and Seek.
周易不知不觉在躺椅上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感觉天色突然暗了下去,让他以为夜晚将要来临。这时,突然一声响雷,将他炸醒。周易直起上半身,摸索到身边的手机,下午三点半。他有些懊恼。梅雨季节的南方城市,从头到尾都是黏搭搭的,让人出不了门,只能窝在房间中,空调温度开到最低,企图把身边粘稠的潮湿赶走。 外面已经下起了暴雨,雨丝连成线,从天上淌下来。周易刚醒,愣愣地望着窗外被雨搞得雾蒙蒙的城市。 也不知为什么,他下意识打开微信,向下翻,没翻到。再找到搜索栏,打出“闫棠”两个字,寻得以后,点开。 “上海下雨了。” 然后他盯着空荡荡的微信界面。上面显示,他之前和闫棠最后一次联系,是四月底,闫棠的生日。周易差点忘了,直到当天晚上将近十二点,看到闫棠发朋友圈晒自己的生日宴,才亡羊补牢般地发消息祝她生日快乐。两人寒暄了几句,接着就不了了之。 “对方正在输入...” “是吗?我这里也在下雨。好巧。” “哈哈哈,最近全国都多雨。” 点击发送之前,周易稍微犹豫了一下,加了一个雨伞上面都是雨滴的表情,让自己这句话显得活泼些。接着,他又问到。 “你在哪里啊?雨下得大吗?” “对方正在输入...” “你猜?” 周易看着这两个字。闫棠还加了捂嘴的表情。 他知道,闫棠又在和自己玩捉迷藏了。他笑笑,回了一句。 “你又来了。” 窗外的雨声渐渐模糊,变得安静起来,剧烈的天气变化,短暂而非持久。 周易想起来,一年之前,也是六七月份,就是他送闫棠离开这座城市的。 四号航站楼的天花板很高,但周易仍旧觉得自己所处的环境让人窒息。他感觉有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将周围盖住。人们在大声交谈,声音经由玻璃罩再反射回来,就这样来来回回,一次次穿过周易的身体。他很烦躁,束手束脚,自己沉闷且无趣的一面完全展露给了面前拎着行李箱的闫棠。 闫棠没有注意到周易的状态。两个人无声无息,一前一后地走着。来到安检口,闫棠才回头,看着周易。周易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他的失语在这种环境下合情合理。没有什么值得告别的,未来也没有任何可以期许的。一个人选择就在原地,另外一个人则要迫不及待地逃离这里。他看得出来闫棠也不知道要讲什么。两个人靠得很近,但周易却明显感觉自己和闫棠之间有一段很长的距离,一段长到不可逾越的距离。两个人站着,就好像分别在两座孤岛上,远远对望,无可奈何。 “走了啊。”闫棠先开口。 “嗯。”周易闷闷地回一句。 “以后还有机会再见面的。”短暂的沉默之后,闫棠补上一句。 周易没忍住,苦笑了出来。闫棠这么讲,说明她也知道,以后可以再见的机会会越来越少。 周易讨厌这种感觉,很亲密的朋友,很不舍地告别。然后渐行渐远,天各四方,偶尔会联系,什么也不会再剩下。即使幸运了,可以再见面,也是谈谈曾经,两个人像是正负磁极,尝试靠近也不能实现。 “嗯嗯,一定有机会的。”周易还是把他不想讲的话讲了出来。告别的流程就是这样,他把话讲出来,送走闫棠。 闫棠伸出双臂,示意周易。两人象征性地拥抱了一下。 “既然还能再见面,可不要和我玩捉迷藏啊。” 闫棠听到周易在她耳边悄悄说出这句话,她头微微向后仰,看着周易,狡黠地笑笑。 接着,闫棠消失在周易的视线之中。 又来了。 周易看着微信里面的消息,叹一口气。自从闫棠离开这儿后,他便不再知道她都去到了哪里,途径了哪里,问起来,闫棠也是搪塞过去,明显是不想说。 罢了,不说就不说。 “一直都是你在藏,我在找,不公平哦。”周易回消息,“这次我藏,轮到你找。捂上眼,不许偷看!” 闫棠没有立刻回消息。周易感觉自己说的话可能有些过分。分开这么久,闫棠大概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和周易很亲密,能接受各种各样的玩笑话了。 闫棠曾经对周易说,自己再也不会扮作捉迷藏中捂眼数数,睁眼找人的那位了。 那是两个人刚认识不久,具体是怎么碰到一起,又怎么沿着河边防汛堤来回走,聊了一夜,周易记得不太清楚。 闫棠靠外,周易向里面,对着河边,两个人并肩走。闫棠第一次把这件事讲给除自己以外的人。 她小时候,和小伙伴们在小区玩捉迷藏,她是逮人的。剩下三四位,在她开始数数,到一百之前,要藏好。 闫棠还小,磕磕巴巴数到一百下,睁眼,揉揉被捂的出汗的脸,开始四下找人。 起初,闫棠以为是好朋友们藏得很隐蔽,找了很久,一个人也没有。慢慢地,她发现不太对。天色正在逐渐暗下去,梅雨季节的南方,天气一直是阴沉的,让人感觉夜晚随时都会来临。闫棠慌了起来,她大声喊叫。“出来吧,我不玩啦!出来吧!”还是没有人。闫棠开始猜想,是伙伴们藏到的那些阴暗角落把他们全部吞掉了,还是图谋不轨的坏人已经把他们拐走。 “我输啦!没找到,你们自己出来吧,我不玩了,输了,不玩了!”还是没有人。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去,闫棠不敢再继续一个人找下去,便离开了。 一到家,妈妈就吵她。饭早就做好了,一直在找闫棠,也不知道她跑到了哪里。闫棠憋着泪,不是因为挨吵,而是害怕告诉妈妈,自己的小伙伴们都不见了。 “其他和你一起出去的孩子,都回家吃饭了,就你一个人还在外面晃荡,成天在外面跑,人都野啦?”妈妈说。 闫棠听到以后,哇的一声就哭出来。和她一起玩捉迷藏的小孩子,没和她讲,全部自己回家吃饭了,剩闫棠一个人在小区楼下,找着那些根本就找不到的人。 妈妈有点意外,不太明白闫棠有多委屈,不就是回来晚了些挨她的吵,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闫棠不讲话,只是哭。 从那以后,她很长一段时间不再玩捉迷藏,也决不做负责找到各个藏着的人的那位了。 周易在她身边,临着河畔,听完了她的整个故事。 雨已经停了,玻璃窗外鳞次栉比的楼房再次清晰起来。 闫棠仍旧没回消息。 周易决定不再等下去,他一直在等,呆在原地,等啊等。 反正睡也是不再睡得着了,他起身,准备穿衣服出去吃晚饭。 “叮!”手机消息声突兀地响起。 周易打开。
“五。”闫棠回道。 周易看不懂,正准备回消息问是什么意思。 “四。” “三。” 周易停下来,把已经打出的问句,一个字一个字删除。 “二。” “一。” 他好像知道闫棠要说什么了。 “对方正在输入...” 闫棠在打字。 “藏好了吗?”她问,“我要开始找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