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白兰花的婆婆

先啰嗦两句
街头巷尾的“栀子花白兰花”的歌调与我们这代人很遥远,它只存在于父辈的口述与电子音频中。后来常在路边看到坐在小板凳上卖花的老婆婆,全然没有想到她们这般低调售卖的就是歌谣里的“白兰花”,随意一瞥便匆匆离开。
现在,上下班的路上总能看见几个这样的婆婆,一次心血来潮买来一对才知道这便是白兰花,突然对这一群路边低头串花的老人家心生好奇。于是在很有限的范围内,寻找每个卖花的婆婆,借着买花的机会与她们聊上两句,记录在这里。
这不是采访,也不是社会调查,仅仅是闲聊内容的流水账。她们乍一看如此相似,却有各自不同的故事。
我没有刻意追问她们的个人信息,我所知道的都来自她们聊天时的自然吐露。因此,我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只能凭印象为她们取一个代号,作为称呼。
天桥阿婆
07:34 淮海中路重庆南路天桥

这是天桥阿婆一天的第三个小时,也是绝大部分卖花人的第三个小时。每天天不亮,她们就要到大兴街的花店取花,预备开始新的一天。
如今的白兰花都从两广空运来,上海因地产开发早已没有了种植区域。卖花人近年大幅缩水,许多人因进价上涨或黑猫驱赶不再卖花。以前,从瑞金二路到天桥的这短短几百米有4个卖花的阿婆,后来只剩下2个。最近黑猫的管理愈发严格,在我敲下这几个字的时候,这两位都不得不蜗于天桥这一隅。
阿婆原来在黄陂南路地铁站口,后来被迫换到了这里,好在头顶的南北高架能挡去大部分的风雨与骄阳。白兰花的花期约有半年,每年5月到10月的上市时间正是最炎热的时候。

这个时间,阿婆面前的蓝布上放的还只是零散的白兰花。每天早上,她要将白兰花的花蒂修剪齐整,用棉线把花的尾部扎起来,以免花苞开得过大过早凋谢。然后用修剪好的铁丝将它们串成一对,盖在湿布下。
一开始我以为阿婆们只收现金,特意换了现金前去购买,后来才发现每个卖花的婆婆都带有二维码的牌子。但天桥阿婆还是更偏爱现金,她的支付二维码是邻居帮忙准备的,每天把收到的转账交给她。阿婆的口袋用一个大号别针封上,拿取零钱的时候把别针取下,再从口袋中取出一沓无序的钞票,数出一张10元找给我。

最近几日,黄油阿婆被黑猫驱逐也来到这里,坐在阿婆几米之外。听起来像是一个生意冲突的桥段,在别处确实听闻有区域分配的故事,这两位倒也相安无事。
心想事成阿婆
08:24 人民广场地铁站3号口

见到心想事成阿婆纯属意外。清早去到城隍庙未能见到传闻中的阿婆,一路晃荡着去福州路买东西。采购完返回时,突发奇想没有选常走的地铁口,意外地在马路对面的地铁口内看到了心想事成阿婆。
在试图用惯常的“阿婆这个是什么花啊”找话题的时候,阿姨已经对半蹲着的我说:“这是心想事成花,要来一朵吗?”仔细一看才发现白兰花的连接处有一朵紫色的小花,那便是心想事成花。那花看着眼熟,后来在别处知道那是康乃馨,心想事成可算个好口彩。

周末这个时间的地铁站没有太多乘客往来,加之三号口本就不如另一侧的南京路热闹,阿婆的摊头有些冷清。我询问生意的时候阿婆说:“没关系,本来今天就没进多少花,去得晚没剩下多少,卖完就回。”
这片地区原来有两个供应商,阿婆原来的“老板”为人和气,后来为了带孙子选择退休。缺少竞争之后,剩下的唯一的供应商完全换了副嘴脸,少了往日的和善,变得斤斤计较、态度蛮横。花的质量层次不齐,数量也难有保证,所以阿婆们都很早前去取货。这天阿婆去得晚,拿到的花便不多。
有一位顾客抱怨花小的时候阿婆聊起了“苏州花”。过去苏州产的“苏州花”口碑极佳,花型小却格外清香。而如今苏州的种植园拆做了工业园区,“苏州花”只剩下一点记忆与故事。
心想事成阿婆就住在不远处的西藏路桥边,每天卖到9点回家,收拾洗漱完已是12点。老邻居们都随着拆迁到了泗泾、浦江镇等郊远地区,旧相识所剩无几,倒是几米外还有另一位同卖多年的阿婆。阿婆原是装订厂的工人,说起那时候的工作便神采奕奕地换了个模样:“现在这样做做也没什么。那个时候我们为了赶订单,连着好几天不睡觉。我们这代人啊,吃苦惯了。”
阿婆今年83岁,从50岁退休开始一直卖花到现在。她说,考虑用完手头的这些铁丝就不再卖了,可能今年就是最后一年,她也该休息了。
游乐场阿婆
11:52 鲁迅公园游乐场入口

这天是端午假期的第二天,老旧的游乐场依然能吸引到不少孩童与家长。走出地铁站就看到老式棉花糖和卡通气球的商贩,还有卖着风车、肥皂泡水的推车,一切与儿童时的春游场景并无二致。游乐场阿婆就坐在游乐场的门边。

和另一些阿婆相比,游乐场阿婆的卖花日程稍显清闲。家就在不远处的山阴路,三餐都在家中解决,我到达时她刚在家吃完午饭出来摆摊儿。
起初没有留意阿婆身边把着扇子的白发婆婆,以为是闲来无事坐在一边聊天的老人,后来才得知那是她的母亲——一个“母女同台“的故事,还有那么点”女承母业“的味道。

阿婆的母亲从50岁退休开始卖花,早先在第一人民医院门口,生意红火。如今已88岁高龄,精神矍铄,但难免上了年纪算不清收支。游乐场阿婆放心不下,正巧也退休在家,这两年便接过了这个摊位继续卖花。有时在一院门口,有时也会出现在虹口足球场地铁站1号口。老母亲也不愿就此闲着,搬着板凳一同坐着。
刚出摊儿的半小时生意不佳,阿婆的母亲似乎有些着急。反复听到阿婆对母亲说:“你不要急,在这儿摆在那儿摆都一样,该买的总会买的,这种事又不能急的。”说罢不久,游乐场大门便涌出一片人群,好奇地在花摊儿周边围看。

12点后,吃过午饭的黑猫将出来“觅食”,那时阿婆和其他的商贩会跑进公园边的小路避避风头,然后重新回到游乐场门前,继续下午的售卖。老旧的游乐场和老旧的各式玩意儿摆在一块儿,倒也登对。
网红阿婆
12:48 淮海中路思南路路口

当然,这里的“网红’不带贬义,阿婆也不是现象级的网红。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不远处的UR正因“创造营”的活动被围得水泄不通,这边抱着餐盒吃午饭的阿婆显得冷清许多。
阿婆说,买花是一种“静心的修炼“,爱人去世后,这也逐渐成了她排遣时间的方式。比起麻将、跳舞容易引发矛盾的活动,她更喜欢卖花时和陌生人短暂又舒适的交流,从退休至今已经风雨无阻卖了整整30年。她也把卖花视作一种爱好,如数家珍地和我讲述玉兰花的故事:
“这个花呀,以前是有身份、有知识的人才戴的,医生、老师、银号的(原话),也有舞厅的交际花,戴在胸口很香的。它在上海的家谱里有位置的,传承着文化……这些我以前也不懂,人来人往的跟我聊,我就记住了。“

也正因此,阿婆不太计较价钱上的高低,有时候会以花卖不出去的名义送给那些舍不得买花的老人家。阿婆说:“我家楼下就是居委会,每年捐款的时候我都去,去年捐了500,今年捐了1000。我捐完那几天啊,生意特别好,人家都几十朵一买。所以啊,人在做,天在看。“
阿婆看起来略有学识,比起其他带着二维码的同行,她是自己用手机调出收款的二维码——今年80岁的阿婆手机玩得很溜,甚至还会炒股。休息的时候看看手机里的APP,冬天不出摊儿的时候便专心炒股,至今盈亏平衡。不仅如此,聊天时还金句频出:
“要对人善良,对己刻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东西不用吃太好,不饿就行。”
………………

“网红”的故事是从阿婆口中知道的,后来果然查到了一篇题目不怎么让人舒服的文章(《看哭了!淮海路上79岁阿婆卖白兰花常不收钱,原因令人心碎》),一时间人们簇拥着这个风雨无阻的小摊。好在“网红效应”加上80岁的高龄使黑猫对她无可奈何,这也给了这条马路上其他卖花人继续摆摊的借口。
隔了一个多礼拜再去找阿婆的时候她对我已经没什么印象。在我讶异蓝布上有的花款式略有不同时,她从包里掏出一个造型独特的铁丝:“给你看看这个,别的地方没有的,我很少串的。以前上海市公安局开大会就从我这儿定的这个。(阿婆的爱人曾在公安局工作)”说罢便低头串花。

串完之后阿姨挺高兴的,乐呵呵地请我帮她拍照。回头还反复关照我:“记得拍张照下来,花很快就会谢的,拍下来就一直在了。“
三巨头阿婆们
14:20 第一八佰伴

在八佰伴这个抬头可见陆家三巨头地方,花价竟是最便宜的。
在八佰伴南门的石狮子旁有一位卖花阿婆,除了常规的白玉兰和茉莉花手串,她还卖茉莉花束,一捧捧放在桶里。聊起宝山鲜有卖白兰花时,阿婆说起了曾经遇到的来自淞南的顾客,她们跨越半个上海来到这里,一次买10朵带回家,只是出于喜爱。

阿婆也是早年90年代下岗潮的工人之一,从八佰伴落成时(1995)便开始在这儿卖花,石狮旁的位子已经坐了20多年。与商场保安、周边常客早已熟络,也因此不愿涨价,一对白兰花只需3元。
八佰伴装修期间,阿婆曾转至陆家嘴的大回环。但中心区域的市容管理极为严格,阿婆待八佰伴装修完毕便迅速回到这里。

在八佰伴的西门有另一个卖花的摊儿,摊儿的主人却不是坐在那儿的婆婆——是她的母亲。母亲就住在八佰伴对面,86岁的高龄依然干劲十足,不愿独居家中,每天风雨无阻出门卖花。早在八佰伴未落成之时便已在此。眼前的婆婆每周2-3次从城市另一边的家带饭来看母亲,帮忙看着摊位,这时间母亲搬着东西去另一处售卖。
这里的白兰花也是3元一对,小的更是只需2元。阿婆对此颇有微词:“你看这一天下来赚个几十块钱,一个花串半天,要我做我是不高兴做的。”她一边串着花一边对我说:“会是会的,我嘛退休还是要休息休息,你看我手上这个,铁丝掰半天,一串才赚多少?”
说话间,阿婆指着我的背后说:“诺,她来了,你看像是86岁的么?”
走来一位皮肤黝黑的婆婆,脑后的头发尚还乌黑,从摊儿上拿起几束鲜花放到纸箱中,旋即起身离开。

后来我在八佰伴中庭的北门看到了阿婆的母亲,把纸箱作为小桌扣在地上,刚拿走的花已卖去一半。
她还记得我这个女儿摊头的顾客,托我在对面的7-11买瓶饮料。她爽气地要塞我10元,推脱不过,只得选一朵与饮料价值相当的花。接过饮料的她一气喝了小半瓶,而此时她的午饭还在百米之外女儿的包里。


暴躁阿婆
14:52 人民广场地铁站19号口

假期最后一天的人民广场宛若清明上河图,地铁19号口外狭长的广场是长卷中最为热闹的部分,新疆舞、萨克斯、霹雳舞转出一个个声响的旋涡。不远处的人民公园依然是愁眉苦脸的模样。而在一步之遥的地铁19号口内,坐着暴躁阿婆。
她与我模糊印象中19号入口台阶处的阿婆不是同一人,此前的阿婆已90岁的高龄,与零落的花瓣同归尘土。暴躁婆婆成了这里新的卖花人。

说阿婆暴躁并非空穴来风,一位问价的路人诧异一对小花竟然要5元,阿婆黑着脸摆手让他走,忿忿地对我说:“他们不懂的!“
后来,又有路过的人蹲下问价,阿婆默不作声,我帮着回答了一句5元。那人听罢摇摇头走了。阿婆对我说:“不用回他们,你看我回答他们么?”
她接着说:“这种问东问西的都是不会买的,真要买的很爽快,拿了付钱。”一边说着一边将挑拣出来的已完全绽放的茉莉花塞我手里,不由得我推脱:“拿走拿走,开了的就不能串了,拿回去给老婆(……)。”

说话间来了一个小女孩,母亲正在一旁看站台导览,她趁此钻到了花摊儿面前。阿婆生硬地阻止她把玩一朵白兰花,却取过一支茉莉花手环戴在她手上。
“万一戴上了她妈说不要怎么办?”我问。
阿婆摇摇头说:“没事,就给她。“
小女孩怔怔地看着她戴完,思索片刻,说:“我不要。”阿婆嘟囔了嘴“你看,不要喏”,也不发作,把手环取下。

与阿婆的聊天并没有持续太久,不巧正赶上地铁工作人员前来驱逐。阿婆似是习惯了周而复始的“驱赶—返还—再驱赶”,不作回复,迅速收起话头,提起小交椅和篮子,起身离开。
游击阿姨
18:32 国泰电影院对面

“你今天跑这儿干嘛?你么过儿童节去呀。”第二次见面时阿姨如是说。
比起其他阿婆,阿姨相对年轻一些,90年代下岗潮时早早失去工作,经人介绍在地铁做保洁。做一休一的工作制使得她有空闲在休息日卖花,以弥补500元的微薄工资,供女儿上学。
“现在嘛赚点外快,退休工资开销,这边嘛攒点钱旅游。不做嘛毕竟这个手头……是吧。”

阿姨的花比多数同行们多了一片叶子,据说是家门口的树上摘的,一些顾客会偏好有绿色装饰的白兰花。淮海路上人来人往,驻足买花的却不多,上了年纪的或有起意,问了价钱之后又摆摆手离开。
“跟他们打游击呀。”聊起最近愈发严格的市容管理时阿姨这样说。
万体馆、衡山路、徐家汇、桂林公园都曾是阿姨的“根据地”,卖得不好或有黑猫驱赶就换一个地方。有一回被收走家什后不肯放手,被电动车带倒在马路边。前两天在百盛的位子被卖塑料花的强占去:“随他们去吧,让他们占去,现在都不让卖了,占了也没用。”

最近阿姨常去常熟路地铁站,靠近华山医院的出口买花的人更多,有一天一个上午就卖了200多元。中午过后去到国泰电影院对面,第一次在那见到她时,她正在吃午饭——只是普通的白馒头。
运气好的时候阿姨也会接到大的“订单”。那天上午就有人订了50朵,预备在光明邨摆宴席的时候用。前两年这样的“订单”还多些,如今愈发少了,这般老派的做法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阿姨语速很快,乍一听咄咄逼人的,第一次见面时候不停地向我推销多买两朵,可我后来准备买10元的茉莉花手环的时反劝我买便宜的白兰花,还给了折扣。
花铺阿婆
19:42 南京西路工商银行对面

在黄梅雨来临的前一天,我有幸找到了花铺阿婆。
阿婆售卖的花种类繁多,几近是一个流动花铺。身边摆着白兰花、栀子花、茉莉花,一旁的自行车后座上也摆满了各式花束。在没有白兰花的半年里,她也会推着自行车卖玫瑰。在阿婆的摊位我第一次见到了在售的栀子花,大而枝叶繁密,密密匝匝放在桶中,清香袭人。
搭话时一对母女正在挑拣栀子花,嫌15元的花价太贵,而花束中开放的花苞太多,不出几天就会凋谢。在这里卖这个价钱无可厚非,顾客的埋怨也不无道理。

这样的地段,黑猫自然格外严厉,阿婆靠自行车游走于这片区域的各个角落,有时是来福士,有时是南京西路。前几天被黑猫扣下,需扣下一车花或交200元罚款,阿婆选择了前者:“200块我得卖到什么时候去呀。”
阿婆9点多出门,把饭菜放在保温盒中带在身边,却常常因为忙着串花来不及吃饭。白天常有黑猫四处驱赶,难有固定的长期售卖时间。于是她会在黑猫下班的晚上多卖一会儿,周末时卖到12点才回家。
南京西路任何时候都不缺少行人,人们匆匆地奔向太古汇、地铁站、吴江路,鲜少在一位不起眼的老人面前驻足。但也只有足够多的行人基数,才会有更多停下来看一看花的可能。

阿婆的口音和我外婆语调中残存的绍兴话很像,一问果然是绍兴人。她也是从退休后开始卖花,一直延续至今。家中姊妹和邻里都劝说她不要再卖了,她却执拗着不愿停下,风里来雨里去。尽管看起来身体硬朗,但阿婆说:“其实啊,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谈到这样的生活时阿婆流露出些许无奈:“没办法呀,要饭一样的……这么多年下来,我也习惯了。”
一时间我不知道说些什么,胡诌了一句:“他们说卖花的人心地都很善良的。”阿婆听完噗嗤笑了一下:“真的嘛。“然后低头继续串花。
胖阿婆
20:18 打浦桥地铁站2号口

本以为在田子坊这般人流密集的地区会有卖花的婆婆,可兜兜转转难觅踪影,未曾想在打浦桥地铁站的另一侧有一位胖阿婆。
这么叫并无恶意,但这确实是最深刻的印象。其次便是浓重的口音。很多时候我只能用“嗯啊”来回应她的滔滔不绝,隐约能分辨出一些基本信息和“要对爸妈好”的关照。
阿婆独自一人在上海,家人曾在上海务工,但因生活不适回到了家乡,每年非花期的6个月阿婆也会返乡。平日里,阿婆早上4点不到就起床,收拾准备,出门拿花,卖到晚上9、10点回家。

和许多卖花阿婆一样,胖阿婆有不同的驻点。白天的时候她会在徐家汇的恒隆广场。最近装修,她还能在走道的冷气里躲避一下渐起的热潮。晚间便来到这里的地铁口,能赶上附近办公楼的下班高峰。在我们聊天的20分钟里她便卖出了4朵白兰花和2串茉莉花手环。
胖阿姨的花不便宜,10元的单价是其他人的两倍多。在我拿起一朵询问价钱的时候,她已经从蓝布下抽出一朵戴到我的衣领上,对我说戴着皮肤好。其实那朵花已经略微发黑。后来有一个女生想要买一个手环,胖阿婆为她戴上后又念叨着单戴一个不好看,迅速地又为她戴上一个,还把一朵白兰花夹到包袋上。最后女生只得退还白兰花,买下两个手环。

阿姨有一方小板凳留给顾客,自己坐在花坛的边沿上,伸直有骨刺的左腿。后来一位顾客拉过板凳坐下,一边砍价一边说“我这个年纪戴什么花啊”,胖阿婆有些愠怒,拉过板凳“轰”走了人家。
“不买花坐什么,”转头把板凳推给我,“来来来,你坐,坐嘛!”
阿婆聊天的内容总离不开工作与父母,询问我的收入、年纪。我离开时还想塞给我一根香蕉,笑着对我摆摆手:“小弟有空来玩啊,记得啊,要对爸妈好呀!”
黄油阿婆
22:18 新天地

在新天地游荡的第五晚,我终于遇见了黄油阿婆。
听起来有点像查岗,但我只是不太相信阿婆果真这般忙碌——晚上10点多到达新天地,卖到12点再回家。要知道,阿婆每天早上4点多就已起床,早早去取花,然后在淮海路的弄堂口坐下,下午三四点的时候转到思南公馆,到晚上10点多再转至新天地。
这个时间的新天地充斥着各色人群,呷着啤酒放肆狂笑的青年男女,被大巴拖运来参观一大会址的外国游客,也有看准了往女生手里塞塑料花、近乎强卖的男女商贩,唯独难觅阿婆的踪影。直到看到阿婆抱着花篮游走在各个露天卡座之间我才意识到,这里的保安不会允许她坐在路边售卖,她只能在这片区域来回游荡。

阿婆来自新疆,如他们这个年纪共同经历的,年轻时几经波折,吃尽苦头,但微薄的1500元退休工资与她们所受的苦难相去甚远,她不得不卖花来维持当下家中的巨额开销。
“年轻人钱好挣啊。“阿婆说道,我似乎也不能说什么。
我本以为这类古旧的玩意儿会更受老一辈人的喜好,但情况恰恰相反。阿婆说:“其实啊,换做我,我也不会买。很多年纪大的人问问价钱,就走了。我也理解,我们这辈人都是省过来的。买的还是年轻人多,看看就买走了。“

如今在黑猫的驱赶下阿婆的售卖空间所剩无几,曾经在淮海路思南路路口的PUMA专卖店短暂地见过一回,后来那里也搭上了脚手架。她说现在只能靠每天上午在天桥上的一小段时间和晚上在新天地卖一部分,其他的时间也没有地方能去。
第一次见到黄油阿婆是在长春食品商店一旁的弄堂口,周身满是哈尔滨食品厂令人印象深刻的黄油气息,以至于白兰花的清香若有若无。黄油阿婆的不少顾客相信佩戴白玉兰能吸走身体上的“毒气”。阿婆说,毒气越重,花黑得越快,把身体的毒都吸走了,更有顾客专门买走阿婆剪下的花蒂包成香囊放在枕边,以助睡眠。

聊天时一旁有爷叔一同闲聊,蹲在另一侧说着若干年前白兰花与舞厅交际花的故事。走时捎走了三支花环,预备带给办公室里的“小姑娘“——把任何年纪的女性都称为“小姑娘”应是上海话里最可爱的词了。
再啰嗦两句
卖花的婆婆远不止这些,海伦路地铁站、天目西路、静安寺、九曲桥……可惜我多次前往均未得见。
以前每次路过南京西路凯司令的时候都能看到一个佝偻着身子的阿婆坐在门口,这次再去寻找时已不在。凯司令的服务员说,她们一直在等阿婆,但今年她还没有出现过。她上学时就看着阿婆在这卖花,至今已快30年。如今,92岁的她可能真的做不动了。

我听到的可能只是一个合理化的解释,或许“乐在其中”的背后是子女的强烈反对,或许生活的重担从未放过年老之人。我没有能力去印证这些单来源的信息,只能做一个过路的旁观者。
“卖花”远没有字面意思那般美好,孤独与困顿爬满了这席华美的袍子。但也无消用悲悯式的眼光去俯视她们,这是历经苦难的一代人。无论是生计所迫还是兴趣所致,她们的韧性都令人尊敬。
城市管理愈发严格,佩戴白兰花的风俗早已远去,婆婆们也都上了年纪。若干年后是否还能在街头巷尾看到蓝布上的白花,不得而知。
苦夏是白兰花最盛的时节,至国庆渐渐落市,栀子花也正在这个季节开放,一切都还在。所以啊,祝你有个白兰花味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