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水问·公开排练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接触现代舞了。我曾看过，跳过，也尝试编排过。但静距离地看着专业演员在我面前舞动，却是第一次。我很早之前就反复问自己，现代舞是什么？知网告诉我现代舞是芭蕾、现代芭蕾之后，舞蹈范式的巨大翻转。它属于“否定”的反叛，甚至有人附议，它属于后起的后现代。这些说法本质上是简单粗暴的，我们很容易就能看到这种思维的内在贬低性：你不过是否定了一样东西，没什么好骄傲的。如果别人不树立一个靶子让你否定，你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然而，尽管现代舞借用了大量古典舞、芭蕾舞的动作、技巧，其情绪与身体合一的自然流动却仿佛在告诉我们，我并不想否定你，我借用你，这是因为，这就是我当下的状态。

高艳津子说，“现代舞是身体与重力的对话。”

齐美尔曾经不断地抨击表现主义艺术为“无形式”的滥觞，没有形式承载的生命因趋近“无限”而失落。在某种程度上，很多人认为现代舞也是。舞者四肢扭曲，表情狰狞，除了营造一种朦胧的气氛，它似乎在张狂中丧失了固定意义的形式。

不久前，我曾经跟朋友谈起这个人工智能时代可笑的悖论。是的，我们创造的复制品——计算机、机器人——已经能轻而易举地实现甚至超越人脑的运行水平。然而，我们曾不屑顾及的，被贴上动物属性的“身体”却迟迟无法在机器人身上完全实现。千丝万缕的肌肉细胞所捆扎的力，皮肤与软组织所包裹的韧性，十个手指、十个脚趾，这些所谓“基本的肉体”却成了现今我们独立于数据世界最后的一道防线。我们是如此容易获得头脑式的思考与感情的触动。我们有书、有电影、有艺术品。我们能坠进一个又一个哲思的世界，沉浸在一片又一片情感的海洋。但当十个演员在你面前舞动身躯，人的、非人的；旋转的、延展的；坠落的、痛的、愉悦的、飞翔的；力的、反力的……肌肉在张驰之间所带来的，是某种萌芽，是身体某种本质的萌芽。

我开始感到脚在地上无规则地滑动，身体不自禁地向前然后向后反弹，我感到胸腔在裂开，心脏不断撞击着裂隙。我知道裂隙里有光。

于是我对很多人说，你来看现代舞，要带的不仅是脑子。

尼采把最好的哲学当做舞蹈。于是，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知道怎么使用自己的身体，一种人不知道怎么使用自己的身体。我无法用言语表达这背后神秘的隐晦。我只知道我在无数个生活的瞬间，都在幻想黑暗的排练厅，音乐响起的时候，我的身体在说话。

我知道它不属于我。我知道它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