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到处之间找我

一

我今天没喝酒。

二

下班时候办公室就剩下我一个人。带着伞，外面路灯和雨声都在。我确认再三电脑都关好了。离开大楼前回头看，几盏灯还亮着。也无人与我说话，安静地走到车棚。把印着玫瑰花的伞收起来，给开了差不多五年的小电动披好蓝白圆点雨衣，我戴上黑色头盔，扭动钥匙，开车。

三

钥匙串儿上的红色短哨子晃了一下。车灯没亮。

四

右手的刹车也失灵了。我开着车在雨夜中行走如同幽魂。走过最后一段斜坡和两个拐弯回到家门，还得被楼顶伸出来的排水管淋一场。收拾好车上楼，头发乱糟糟。楼梯的感应灯感觉到了我，稍显迟疑，还是温柔地亮起了。爸妈坐在客厅，抬头看我一眼。

五

饭。

六

洗了澡坐房间电脑前，还得先看两眼手机，看看领导回复我了没有。工作安排如何。然后浏览一下微博，嗯，看上面那么多人，那么多人。

七

突然想起了奶奶。奶奶年轻时候，是非常刚强的人。奶奶真的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到了奶奶生命后面那些日子，奶奶已经不再待医院，在家。那次她便溺，身下一塌糊涂，她的儿媳妇我妈妈慌忙地收拾中，而奶奶她坐在木凳上，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以下，又看看地上，就突然，好像发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抬起头，看着我，“喝喝喝”地颤动气管喉咙，奶奶大笑了起来——那是奶奶得病以后，非常稀少的笑。我当时年纪小，手足无措，只能尽量装着若无其事，不去揭穿老人家。

八

那一幕令我耿耿于怀至今。三更半夜，人的自控力变差。我总是总是想起奶奶。我很想念她。还不敢承认想念她。因为这样既于事无补，还更难过。你看，每一代人都在创造历史，每一代人中的大部分，当时是没有这个“我在创造历史”的自觉。我就是这大部分中的，走不出去那个圈，忙忙碌碌，浑浑噩噩又一无所得的活着。曾经历史里有宗族，后来有家族，后来分成一个个小家庭，到了现在更好，连家，都快没有了。单身的人越来越多，大家连婚都不结，觉得没意思透了。什么都怀疑，电影里面演的，全都不信。朋友会走远，父母会离开，最后打败这个人的是孤独，“就想找个人跟我说说话……”听啊，觉得孤独了，就赶紧到婚恋市场上把自己贱卖了，既然是叫“市场”，只谈资本。卖了以后又是新一轮孤独折磨。哦，还有职场上的歧视。不是没有遇到机会，只是没有做好选择。那天，看着一张三个人的合照，我闪过一个念头：只有我，什么都没有。伴侣、孩子、物质的满足、事业的成就感，都没有。

九

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垃圾桶，有人把垃圾桶放微博上，有人放朋友圈，有人放豆瓣，有人还放身边亲友，放不认识的陌生人身上。垃圾桶里面的东西当然恶臭无比。还会引来苍蝇和蛆虫。

十

我也要老了。从现在开始，从心开始。等我也走了，以后，谁会记得，我奶奶她？

十一

我经常告诉自己，我是大人了，不能哭，哭解决不了问题。

十二

我觉得我自己也是个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