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镜头里的夏天
查看话题 >不如就,湖边散散步
我逃离“勤奋”已有一段时间,因为有意逃离,索性逃得更远,跑去阿润家小住。
周五见到她,畅畅也来。这是我第一次见畅畅,见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那种不用说“下次再约”也一定还会再见的人。
畅畅喜欢吃乌冬面,我也很喜欢,晚餐我们要了两份,一份是做好的乌冬,一份是放到寿喜锅里煮的,我和阿润吃寿喜锅里的。我非常喜爱“乌冬”这个词的发音,我想它落入胃中应当就是这个声响,这注定了它是使人愉快的食物,我们果然验证了它。
吃完饭去畅畅家看猫,裕姐也在家,她们有三只猫,小古,布布,顿顿·包被。小古是一只非常美丽而圆润的三花猫,据说她极怕生人,但她不怕阿润,阿润可以喂她,也可以接近她。小古的脸颊上有一抹黄色,很特别,像唐代仕女的妆容,加上它的体型,更像个羞怯单纯丰满的仕女了。在我们不甚留意的时候,小古会穿梭在两个卧室之间,静静的,似乎用余光观察我们。布布表现得很热情,我们把手伸过去,它就会过来蹭脑袋,畅畅说布布总是和小古争风吃醋,每天早晨都要打一架的。

顿顿·包被是只小奶猫,最需要解释的是它的名字。畅畅在好友中发起了投票,在几个备选项中征集它的名字,顿顿得票最多,但选包被的人最为强势,目前只能用这种方式命名。阿润最喜欢小古,因为小古像泡泡。

裕姐很美,非常窈窕,是那种让人一见便不由得心生尊敬的面貌。如果裕姐也是猫,大概类似古埃及供奉的对象,神秘高贵。
小坐一会儿,畅畅送我们回家。阿润与我商量第二天的午餐,决意煮排骨萝卜汤。躺在床上我们开始夜间的漫谈,谈到种种意象,阿润说我是刚刚摘下的玫瑰,绵羊是正在煎的黄油,我问她自己是什么,她说,切开的仙人掌。我想想,觉得都很贴切。她问我觉得畅畅呢,我说从某种层面上,她是一个没有自己的人,大约是酒心巧克力的巧克力那部分吧,她说她觉得是脆脆的壳,里面是空心的。
燃了阿润的香薰蜡烛,我说很甜,她说不是我送的那个,我送的那个,名字叫做“檀”,但有一股北欧清冷的味道,个头太大,并不便于带在身边浪迹天涯。想来也有道理,“檀”嘛,禅味的东西本就应当坐禅用,风尘仆仆的做什么呢?
周六一上午都在准备食材,做午饭。我是那一类人,就是自己做的饭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太想吃的。我们本想下午两三点出门,阿润临时来了工作。我陪她在屋子里加班,在房门外加班,在公园加班,在火锅店加班。
后来阿润告诉我,畅畅明天来吃晚饭。我们果然要再见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刻我们正在过马路,我忽地觉得脚下绵软,道路安全。
周日,我用《樱桃小丸子》作者写的随笔集《樱桃罐头》做了冗长的铺垫,终于是晚上。我做了可乐鸡翅,可乐放得很少,几乎没有味道,没有老抽,看起来是盐水鸭的颜色,实在很不好看,也很不好吃。秋葵还不错,但是它本身还不错,并不是我的功劳,我不过是把它们切一切,煮一煮。畅畅都觉得好吃,吃得很干净,并且一定坚持要喝我煮的跟我本人一样没什么味道也没什么意思的紫菜蛋汤,我问了她很多次,她都说一定要喝的。我很过意不去,连带着汤的那份过意不去(假如它有)一并发作在心里。

畅畅带了三杯喜茶,芝芝莓莓和满杯红柚是我和阿润周五喝了但没喝完的,我有点惊讶她能记得每个人的偏好。我说我们可以一起喝,我应当是喝不完的,她说好。我果然就喝了很少。趴在床上无目的地将目光投掷在台灯透过的喜茶的颜色中,猛然想起周五她说,因为每次喝果茶都在很努力地喝完,所以不敢轻易点,常喝的是金凤乌龙,杯号刚好。又想起今天带的除了我和阿润点过的两杯,另一杯也是果茶,好让我们选,我居然不由地悲从中来。有那么一瞬间非常想向她道歉,但忍住了,如果让我感到愧疚那么她也或许会因此感到愧疚。《红楼梦》里,宝玉、宝琴、邢岫烟、平儿是一天的生日,宝玉过生日这天,湘云打趣道:“你们四个在这里对拜直拜一天才好!”我若和畅畅相顾抱歉,恐怕也是成了道歉的永动机。
阿润打游戏,我坐床边,畅畅在摇椅上,我和畅畅说很多话,阿润时不时插一句,我笑说阿润这样的状态就是“在又不在”。我们聊共同的朋友,说绵羊长大以后成了可爱的话痨,说另一位友人与我相像。畅畅说没有关系,不要担心,之后会发现选择是有很多的。我说我时常犹豫,关于未来的抉择,我并不想为了看似令人艳羡的寒暑假而去学校里教政治课,但如果没有学校或者研究所这样的平台,就也没有办法做我喜欢的学术研究,与此同时,年少时的理想也始终没有放下。畅畅觉得不要为了工作放弃自己喜欢的事情,也觉得我说我喜欢和做得好不好之间没什么必要的联系是有道理的。她也不想留在自己的学校,因为压力太大,会侵蚀生活。
畅畅问我周一有什么安排,我告诉她我很想再去湖边走走,她说要同我一道,我觉得好。
周一一早,她便在楼下等我。阳光时有时无,见到她的那一刻却有明显的明暗分别。
从阿润家到湖边是很近的,我若是阿润,估计每天都要去湖边小坐,但她没有什么兴趣,她的这种没有兴趣,实在是很奢侈的事情。畅畅倒是从前常去,她说以前家住这附近,这里有许多的回忆。
接近湖边就开阔了很多,远些的地方也有山。我说我最早感受到“湖光山色”这四个字是在西湖,我想那是它最为贴切的定义了,西湖是那样的柔情。这里的湖是不太一样的,这里的湖,多了一些恳切。湖上有船,但不是摇橹船,我很喜欢摇橹船,最好船家还要操着我不大听得懂的乡音,好让我觉得这的的确确是异乡的一叶扁舟。

我们在湖边坐下,我说我实在太喜欢这里的水,眯起眼睛看,这里满是星星,它藏着宇宙诞生的秘密。山,湖,海,星星,我常认为,它们有着相同的质地,甚至是同一种事物,千百年来,人们对永恒的理解以一己之身度量,却不知一瞬就包含了永恒的机要。湖边风大,喧嚣过耳。看见水,看见蓝,看见不成片的荷本不愿生在这里,看见身后游人在一个命定的时刻经过,不留下一丁点痕迹。我说我想下去拍几张照,于是我离湖更近了一步。水的味道却并没有在我靠近时变得清晰。味道是令人难以捉摸的细线,容易淡忘,容易忽视,也容易受其所困。我很喜欢余秀华关于味道的诗,《香味》那一首,“每当你感叹人世的时候/我的心里升起黄昏/选好树枝/一起倒挂”。我觉得畅畅在看我,我甚至能感觉到倏忽的抽离,感觉到抽离与聚焦的间隙,感觉到关切与舒展的层层叠叠,疏疏密密,但我没有回头。
也就接着往前走。
越到湖心,游人越少,我们看见奇妙的水生植物。我说这是一捏会爆开的,但不知道它的名字,畅畅发信息问她的爸爸,叔叔说是菖蒲。菖蒲,“与君同拔蒲,竟日不成把”。继而看见黄色的花朵单薄地立在水上,个个单薄,畅畅说这是荇菜花。“参差荇菜”的荇菜啊。我们今日所见,竟是这样相嵌的爱慕。
见一老人,坐在轮椅上,面向人烟稀少的湖边,他恰坐在一个使我感受的时光凹陷的焦点,我举相机,为他拍照。我第一次用胶片机,不知如何,但唯一的期望是这张照片一定一定不要成为废片。我说我很怕老。畅畅说她也是怕的,不要老,六十岁就自杀。我心内一惊,因我也有过这样的念头,但还是吓唬她,千万不能自杀哦,无法解脱的,会被困住,重复自杀的瞬间,要么,就无处可去。她被吓到,被那个“无处可去”吓到了。

我们找到湖心的书店,一家小小的,白色的,诗歌书店。我有点失望,没想到它这样小,小到一览无遗,且与诗歌并无什么干系,但既然来了,还是勉强转了一圈。畅畅坐下,我也坐下,一瞬看见梦中仿佛出现的景致,白色的窗,窗外草地,阳光很好,蒙马特高地一样的好。

回程,我与她说了更多。返回的路似乎变得短,不知缘故。我们看见一个旅行团,一直高歌舞蹈,自得其乐。我告诉她我对她的形容,她说她才是酒心的部分,旋即问她我是什么,她说要想想再告诉我。
关于湖边的言语和情绪远不止这些。那是些没办法分享的了,它由光线和尘埃组成,它由种种音调组成,它沉浸在水汽中,它蒸腾又留下。
下午我该走了,畅畅带我去她家中休息。布布并没有第一次见我那样热情,小古很可爱,将我当成了裕姐,兴高采烈地跑出来,我与她面面相觑,得以一睹她真容,她倒是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跑走了,躲到窗帘后头不再出来。
躺在床上休息,我无法放松,我知道自己很累了,但缓不过劲儿来。我记得我说,秋天是黄昏下生锈的秋千。别的胡言乱语,不再有印象。
很快就真的该告别了,她开车送我去车站。我们经过一条隧道,谈及爱与永恒的议题,我说我只有一种回答,用以应对一切永远,那就是“如果有永远”,她说如果有便是肯定的吗,我说不,“如果有永远”就是我理解的永远。我理解的永远是每一处山穷水尽。
也就真的告别了。
我到家后,收到她拍的照片,书店的照片,和我在水边的照片。她说她听到一首歌,一下就想起我,那首歌我听了,是我懂得的原因。她又看了我写的一些东西,给我发的信息我在早晨看见。那会儿我第一次醒,觉得喜悦,于是又睡去,再次醒来时,又是喜悦。
再之后,畅畅说,想到了对我的形容,湖边热烈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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