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结论:我即法则——摘录于《性与性格》
我从康德的《人类学》里摘录了一段话,而即使康德本人,他平凡的实际生活里的某个事件也出现于“他性格的形成”以前。康德伦理学说的诞生是世界历史上最重大的事件。就在它诞生的那一刻,康德平生第一次产生了一个令他眩晕的可怕念头:“我只该对我自己负责;我绝不该去追随别人;即使在工作中,我也绝不该忘记我自己;我是孤独的;我是自由的;我是我自己的上帝。”
有两种事物充满了我的头脑,我越是经常地思索它们,越是深刻地品味它们,它们就越是经常地使我产生新的惊异和敬畏。它们就是我头上繁星密布的天穹和我心中的道德法则。我绝不会把它们看作被蒙在神秘中的事物,也绝不会认为它们的庄严宏伟使我无法企及。我目睹它们就在面前,它们是我的存在意识的组成部分。第一种事物高悬在我在外部感觉界的位置之上,将我与不可度量的空间联系起来,在这个空间里,无数的行星、无数的星系都各有其兴衰演变,都各有其起始和终结,尽管它们都处在不可度量的时间里。第二种事物高悬在我无形的自我和我的人格之上,将我放在了一个具有真正无限性的世界里,但这个世界惟有对于理性才真正存在;通过这个世界,我认识到了我与一个普遍而必然的整体紧紧联系在了一起,而不是偶然地联系在了一起。从一方面说,意识到无数行星的无穷系列,这摧毁了我对自身重要性的认识,使我认识到自己不过是动物当中的一员,而动物通过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方式被赋予了一段短暂的生命以后,都必定要重新回到地球(当然,地球也是空间的一个点)的土壤里,它们就来自土壤。第二个视点增加了我的重要性,使我成为一种无限的、无条件的智能存在;而我人格中的道德法则也将我从动物中分离了出来,将我从感觉界中分离了出来,使我脱离了时空的限制,将我与无限联系在了一起。
实践理性批判的奥秘就是:人在世界上是孤独的,处于无穷而永恒的隔绝当中。 人在自身以外没有目的;他不为其他什么活着;他远远地脱离了一种处境,即成为自己愿望、能力及必然需要的奴隶;他高高地站在社会伦理之上;他是孤独的。 这样一来,他就变成了“整体”本身(one and all);他心中存在着法则,所以他自己就是法则,而绝不仅仅是变化不定的随想曲。他心中的欲望就是成为惟一的法则,成为他自己的法则,而不必前思后想。这是一个可怕的结论,他已经不再感到自己还担负着责任。任何事物都无法高于他自己,都无法高于他这个被隔绝的绝对实体。但他别无选择;他必须无条件地、不折不扣地履行自己的绝对义务。他呼唤着:“我要自由,我要安宁,我要与敌人讲和;我不要无尽无休的奋力拼争”(例如,瓦格纳和叔本华就这样做过);他心里充满了恐惧。就是在这种对自由的渴望当中也存在着怯懦,就是在可耻的哀叹当中也存在着逃脱之念,仿佛他过于弱小而不能战斗。他也曾对着宇宙发问:那一切都有什么用?但他立刻就感到了羞耻,因为他这是在强求幸福,是在想把自己的重担压到别人肩上。康德描述的这个孤独者既不去跳舞也不去欢笑,既不去怒骂也不去作乐;他根本不觉得自己需要制造出什么噪音,因为他周围的宇宙是那样寂静。在孤独中默认孤独,这就是康德哲学的辉煌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