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者同出
现在是2019年6月14日星期五,北京时间9时32分。
最近在抄《老子》。
昨天记流水账时,本想整理一下《老子》的成书年代问题。
结果发现,概述起来还蛮麻烦的,就半途而废了。
今天不聊成书年代问题,聊一下第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是通行本《道德经》的开篇,一般的解释是:
道能说,但能说的道不是不变的道;名也能说,但能说的名不是不变的名。
王东岳给了另一种解释:
道能说,但不能正常地说;名能说,但也不能正常地说。
按他的解释,作者是在感慨,没有合适的语言来展开哲学思辨,不是对所有语言的否定,而是对日常语言的否定。
王东岳的这个解释,虽然有趣,但站不住脚。
这里的“常”应该是“恒常”的意思,而不是“正常”的意思。
因为马王堆帛书里,这儿不是“常”,而是“恒”字。
“恒”字应该更接近原貌,后世之所以用“常”,是因为西汉为了避汉文帝刘恒的讳。
马王堆帛书里,这句话是“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我又动摇了,觉得王东岳的解释,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不过,联系下文,还是觉得一般的解释更有可能:
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
这里该是强调“无名”比“有名”更本质,而不是强调“不正常的名”比“正常的名”更本质。
第一章再往下,通行本是: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所徼。
王安石的断句逻辑是: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所徼。
当然,与之配套的是,前面那句,王安石断作: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这样一断,“故”字的前后逻辑很通,意思又很玄妙。
只可惜马王堆帛书给了更原始的版本:
故恒无欲也,以观其眇;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徼。
因为有一个“也”,敲定了断句。
不过这样的话,“故”字前后的逻辑很有些怪,怎么就从“道”、“名”跳到了“欲”?
按马王堆帛书,接下来是:
两者同出,异名同谓。玄之又玄,众眇之门。
所谓“两者”是哪两者?
“无欲”和“有欲”,不大可能吧?是“无名”和“有名”吗?又或者是“道”和“名”?
啊,多么希望没有帛书本,那样就可以说是“无”和“有”。
说起来,“道”、“名”并举是很古怪的一件事,难道有名家的影响吗?
“道,可道也”,第二个“道”字一定是“说”意思吗?
开个脑洞,能不能这样解释:
天道,是可以理解的,但这个理解一直在变。
名字,是可以规定的,但这个规定一直在变。
一开始,万物是没名字的,后来,人们给它们命名。
不要老想着言说,要多体察事物的本质;但也不要逃避言说,要借此思考语言的极限。
“道”和“名”,所指和能指间的关系,越想越觉得神奇,越想越觉得深奥,一切学问由此展开。
按这个脑洞,第二个“道”不是“说”的意思,更接近“想”的意思。
道对应后面的“无名”状态,名对应后面的“有名”状态。
“无欲”是说在道里,不去言说;“有欲”是说在名里,努力言说。
想清楚才能说清楚,说清楚才能想清楚,但想和说之间好像隔着点什么,反复体会这里的张力,才能更好地了解世界。
照这样理解,有点回应高尔吉亚三命题的意思:
无物存在;即使有物存在,也无法把握;即使可以把握,也无法表述言说。
不过,《老子》的作者比较阳光:
道是存在的;道是可以把握的;道是可以言说的。
只不过,道把握起来是有难度的,言说起来则更有难度,难点在于处理好变与不变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