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居民
他把信箱打开,连邻居小孩恶作剧放进的垃圾都没有,巨大的的空洞,甚至能听到回声。
这一片郊外小区保持着不闭户的古风,信箱也是老式的,上面没有锁。如果需要寄信,就把你的那个小小信箱上粉色的箭头竖起来。他每周把箭头竖起来几次,粉色的翘首期盼的小狗的耳朵,在隔天被摁下去变乖。
他变老了,变老就是从他人的视线中隐形。前些年,他还没成为这里居民的时候,会因为动作缓慢影响到了他人而成型为一块绊脚石。他年轻时的暑假,在海滩兼职做救生员,甚至有人假装溺水来吸引他的视线。那时他不仅不是无形的,而且是某座石佛一般高大,是青春之光聚焦下的神像,众人以朝拜之姿接近,假装用生命献祭。伪神被时间推翻砸碎,便成了绊脚石。
他几年前在仓库式巨型超市买了巨量的邮票,直到濒临隐形,他才产生了巨大的倾诉需求,与世界建立联系的欲望从来没有这么膨胀过。他写信给户主协会投诉隔壁雨后疯长而没有即时修整的草,他给市政厅写信投诉这条街上被屋主推出但没有即时收回的垃圾桶,他给拖车公司写信让他们处理街边停了很久主人不明的汽车,他写信给中学询问可否从校友信息系统里调取60年前同学的联系方式。
全部没有回音,所有的信件都像被古诗里的黄鹤叼走了,与其一起一去不复返。
在宇宙尽头的孤星上如同祈求救援飞船一般祈求回信,祈求将他拉回至人气鼎沸的生活,祈求将他拉回至几十年前神像湮灭前。祈求爱的人重生,祈求热情重生,祈求世界再赋予青眼。在这个只有他一户一人居住的星球上。
我的生命似乎没有连贯而一致的东西,我的人生由点状的时间构成。上一秒的爱慕会因为下一秒我某处不合想象而转化为厌恶,而上一秒的恨意又可以因为我的羸弱而生成怜悯,生活时而奖赏我的努力,命运又因为微小的选择而将我投入深渊。唯一完整而延绵的是你对我的喜欢,如果没有它,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在这无常中存活多久。
我们都是分身众多的神灵,在不同的时间上展现出不同的面相。初见我时意气风发,好风凭借力,周围鸡犬盼升天。再见我我却如脚底烂泥,人们生怕失败犹如瘟疫,对我避之不及。
这个的灵感是几年前在波士顿看了一部动画电影合集。其中有个故事,就是人在重复机械而孤独的动作:接线员把电话接起放下,久住酒店的房客把门打开关上,深夜的卡车来来回回开过加油休息站。然后镜头拉远,原来整个星球只是由这小小的几个场景组成,卡车开不过休息站,房客住在永远不能离开的“加州旅馆”,接线员则发出嗡嗡而不被人真的听见的话语不能下班。除此之外只是寂静而黑暗的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