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坛点将 | 纽约说人物 · 苏富比书画1980-1990
春拍几近尾声,腾出点时间写稿子。今天来八一八苏富比佳士得的故人旧事。就从八十年代初纽约中国书画部的设立讲起吧...
这几年,老埃、Lally几乎每一季展品甫出即告售罄,待收到图录再致电预约,精品十有八九已被人抢先。中城东艺廊的展厅,不少展品摆出来的同时即贴上红签。待到这一季过去,个中好货就在朋友圈纷纷露脸了。
Lally的江湖地位无须多谈——他在七十年代加入苏富比财务部,爱上沉静的中国艺术,转到专家部门,策划香港拍卖,几年后升至北美管理层。
八十年代初,苏记面临债务危机,不得不缩减规模并大量裁员。Lally入行时一手创立的洛杉矶分部因此关闭,老部下如Paula Gasparello(书画部最初之负责人)被迫辞职。身为总裁的他俗务烦身。不久后陶布曼牵头收购公司,由此引发一系列纷杂的办公室政治,Lally败出,股份被陶布曼买下,他用这笔资金成立艺廊,转型到古董商。
Lally退出的前后是华裔入职的开始。
1980年纽约苏富比聘用张洪,张的恩师王己千辅之。81年佳士得任命黄君寔,几年后马成名副之。93年张洪离开苏富比,位置由龚继遂接任,再之后是王义强,二人都没有久留。
世纪末之交,北美市场很不景气,苏富比被迫关闭书画部。佳士得只在器物专场保留少许书画,大规模专拍挪到4月的香港。因此时港岛日益崛起,内地拍行纷纷成立,再之后就是中国艺术市场野蛮生长的“拍卖时代”了。
通过北美中国书画二级市场的发展,回顾前“拍卖时代”的人物风云,是写下此文的一点诱因。
最先加入拍行的华裔专家是张洪Arnold Chang,至今仍是纽约苏记的书画顾问。张家是上海人,外祖母苏格兰裔,所以他有四分之一洋人血统,卷发色目高鼻。大陆易帜,张的外祖母携女来美,一家人再也没能相见。张父毕业于康奈尔工程专业,像许多第一代移民一样,留学工作定居结婚生子,经营餐馆谋生。张洪作为移民二代,在上东区出生长大,“中国”于他而言一度是个很遥远的词汇。

张对书画起兴,源于9岁在曼岛Hirschl & Adler画廊看到的张大千个展。这家画廊代理近现代绘画,至今仍在营业。1963年深秋的张大千画展以后期泼彩作品为主,在商业性和艺术性上都十分成功。那湛蓝翠绿浓郁如宝石的色料浦漫在整开宣纸上,意气翻涌,笔墨琳琅,让他很震撼。
许多年以后,在讲座,在展览,在拍卖图录与宣发文章,张洪不厌其烦地说过许多次这故事。可见少年时代的经历对个人影响有多么巨大——他个人的创作一直循着张大千领航的“传统书画现代化”道路探索;现在掌舵的苏富比书画也以二十世纪为主。

少年时张洪曾试用水彩技法模仿水墨笔意。十七岁,父亲把他送到对街王济远家学画。
王是刘海粟的学生,学赛尚,从颜色到线条照抄——尽管那是十九世纪的技法,但在三十年代的上海时髦到不行。王济远与张大千兄弟时相往来,又和庞薰琹、陈澄波、傅雷等人发起“决澜社”,意为“以新艺术的决堤狂澜之势,革中国艺术界精神之颓废”,很出锋头。



王济远1941年迁居纽约,为谋生在家中开班授课,即后来的“华美画学院”。为了打开销路,他以黑色水彩颜料模仿水墨,画花卉、蔬果、曼哈顿的都市高楼、中央公园的人物景色。这与少年张洪的胡乱尝试不谋而合。后来他在报刊上看到老师在上海艺坛身为“西画先锋”的经历,惊讶之余第一次对“东西融合”深入思索。

张洪在王济远家上课,别人写生静物,他临摹书法。此时张对中文一窍不通,真正是“描红”,但这过程这激发了他的兴趣。
一年后,张洪考入科罗拉多州立大学艺术系,那是七十年代中期,越战结束不久,披头族、嬉皮士的年代,艺术院校只讲创意自由,既不教画技也不叫画理,张失望之下转学汉语及东亚研究。

他在台湾待了一年学语言,期间在郭燕峤处学画。
郭出身湖南桂东的书香门第,家藏颇丰,耳濡目染,自幼好丹青。八岁起临家藏古画,十岁由四叔授山水,十二岁向长兄学花鸟。成年后任公职,抗战从戎,转战东南。大陆赤化后随军来台,公务之余拜马寿华、黄君璧为师,晚年开班授徒,颇有名气。

郭燕峤于绘事早早奠定根基,虽然几十年来戎马倥偬,得历名山大川,然而笔底烟云完全承袭旧则,一味仿古。张洪在他的指导下临摹四王画片,周而复始揣测水、墨、色、笔的互渗互融。这当然是很好的训练,可成为这样的职业画家,似乎也不是他想走的路。

几年后,张洪大学毕业,转往加州伯克利读研究生,同学中有张大千的幼女张心沛。后来因为这层关系,他曾赴台拜访偶像。
研究生毕业,张洪本打算申请博士,师从他最喜欢的学者高居翰,但东亚研究博士需读两年艺术史预科。是继续走学术道路还是学画,张洪犹豫不决。
恰在此时,王己千访高居翰,张因此与他相识,得知王将暂居旧金山数月开班授课,他立刻报名。夏天过去,张洪没有留在伯克利念书——他追随王己千到纽约,直至王去世,都是最忠实的弟子。

王己千的授画方式与郭燕峤相似,以临摹为主。但王家集珍如美术馆,且他本人交游广阔,从不讳于以家藏示人。张洪因此得以摹写大量真迹重迹,临古牵魂,王己千带他入了画门。
当时欧美还没有任何一家拍卖行关注中国书画。拍场上古今中日韩书画夹杂在器物里随意定价。王己千作为苏富比佳士得的共同顾问,一直敦促拍行关注这一领域。
那几年Lally联手朱汤生大力推动中国艺术品市场,话语权的主导允许苏富比向新的方向扩展——譬如尝试将中国书画与器物割裂开来,独设专场,进而发展为独立部门。

1979年秋,回到纽约的张洪在王己千引荐下协助苏富比梳理11月上拍的史博曼(Speelman)藏书画。张翻译了款跋,辨识了印章,写了很详细的图录。这批拍品一共17件,定价保守,拍的却很好。其中一件文徵明山水轴以11万美金落槌,是当时中国书画的最高价。




这场拍卖的成功再次证明了北美有相当一部分书画买家足以支撑市场:博物馆需要完善藏品;藏家需要画上墙,又负担不起价昂的现当代西方名家——与早年港台"三师"群体十分类似。这种情况下,考据严谨、经营仔细的中国书画拍卖值得操作。
于是张洪加入,书画部成立,苏富比开始在香港与纽约定期举办专场。
头几年不大顺利:第一场专拍是1980年5月在香港的近现代书画,第二场是10月纽约的现当代中国书画,大部分创作者为在世艺术家。在当时几乎没有西方人了解程十发、谢稚柳、黄君璧、李可染、李苦禅......又没有足够的成交记录可供参考,两场结果都不乐观,全靠港商捧场。
两年后,苏富比遭遇债务危机,大幅裁员,纽约总部迁出麦迪逊大道。1983年Lally和Gasparello相继离开,张洪成为书画类仅剩的雇员,独自负责征集、招商等所有拍卖环节。
当时伦敦的中国艺术品交易氛围一直很好,又有朱汤生坐镇。张试着借用伦敦的基础带动市场,欧洲买家却兴致缺缺。然而书画作为历史最久的收藏领域之一,欧美“高华”的基数又这样庞大,有大量的生货可供挑选。张于是将欧洲视作征集来源,到纽约和香港拍卖。纽约多高古,香港多近代。
整个八十年代,美国对中国书画的学术研究越来越热;港台、南洋的经济崛起培养了许多新买家;寓居海外的显赫藏家如王己千、王南平、程伯奋等都十分活跃;dealer如黄仲方、吴尔鹿、曾小俊、安思远、Paul Moss等也渐渐兴起;佳士得又陆续聘用了黄君寔、马成名来竞争。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市场中产生了不少亮点,简单盘点如下:

▲1981年11月5日纽约苏富比“陈尔邦藏扇专场”。陈是港商,四十年代起藏画,以明清扇面和近代小品为主,晚年移居加拿大,1968、70年陆续在奥克兰大学美术馆、密歇根美术馆、堪萨斯大学美术馆办过展览 ©图录自藏

▲1982年6月4日纽约苏富比张大千《荷花》通景六屏。委托方《读者文摘》63年购自Hirschl & Adler艺廊。这件巨幅泼墨是张大千为61年巴黎东方美术馆特展而作,用了六张乾隆纸、一锭明朝墨。开笔那天除摄影师不许别人进画室,第一天泼墨、第二天泼石青......如此反复几日,最后点缀梗茎荷花。完成后,裱画师在背后贴衬一层棉纸即由张葆萝送往欧洲。巴黎的助手林蔼问为什么不裱好再展,张大千答:“没人会裱这样大的画,只有拿到东京,而且短期内也弄不好的。”林蔼劝“直接钉在墙上展览不美观,恐怕会被外国人窃笑,怎么中国的画家这样寒酸?”张遂决定送往日本装裱。第二年再来巴黎展出时,轰动一时。展览结束即空运到圣保罗双年展,南北美为之震动。转过年来Hirschl & Adler邀请张大千在曼哈顿办展,几十件作品全部售空。张好奇是谁买走巨荷图,画廊以保护客户隐私为名不肯告知,后经友人查明买主是《读者文摘》的创始人华莱士,作价14万美金,而画廊付给张的价格还不到三分之一,大家都很气愤,本来要打官司,后来不了了之。82年《读者文摘》沽清中国当代艺术,其收藏主管问张洪能不能将六条幅拆开出售,张见到巨荷图又惊又喜,因为引发他走上艺术道路的正是二十年前这场张大千展览。苏富比大力宣传下,此画被台湾藏家以美金七万竞得,当时是天价了——但也不过华莱士买入价格的一半。©图录自藏

▲1984年6月13日纽约苏富比书画专场《宋元信札》。此册由德国征集而来,收录了宋刘无言、吴琚、吴说、范成大、叶梦得等十一人的尺牍,并周邦彥《特辱帖》,以及元赵孟頫、鲜于枢、秦远、揭傒斯、杨维桢、张雨、倪瓒等人的诗笺。无论从艺术还是史学角度来说都极为重要。因从未有类似拍品可供参考,苏富比只定了三至五万美金的保守估价,引发海内外华人藏家的激烈角逐。王己千自不必说,时任佳士得书画专家的黄君寔第一时间致电老友程琦,程闻讯从东京急赴纽约看货并委托家人举牌。又有香港北山堂利氏,也是志在必得。最后程琦以27万美金的天价击败利荣森,连佣金近30万美元成交,创下当时书法拍卖的世界记录。©图录自藏

▲1984年12月5日纽约苏富比文徵明《江景图》。此卷落款属“己未九月既望衡山文壁画”(即1499年10月末),据说是文徵明传世的最早作品,题跋者有沈周、吴宽、杨循吉、祝允明、王宠、陈淳、王榖祥、陆师道等十余人,几乎遍覆吴门名家,清宫藏印和《石渠》著录一应俱全。由香港行家委托,被北美新晋藏家Mactaggart夫妇以十九万美金的高价纳入囊中。SandyMactaggart是加国油气大亨,其妻Cécile是个聪明的金发女郎,也是他的福星。Sandy在蛮荒的阿尔伯塔以娇妻名义低价拍下大批油田,当时不被众人看好,没想到婚后油井纷纷出油,为Cécile积累了大笔财富,由此开始收藏艺术。安思远,高居翰都是顾问。九十年代高氏夫妇受邀到纽约为他们编图录,曹星原即由此结识安思远,后来她在《锵锵三人行》上所谈的安氏同性绯闻也是在Sandy和Cécile的家宴上得知的。Sandy长年担任阿尔伯塔大学校董,晚年整批藏品都归了学校博物馆,这件文徵明在2004年捐赠。©The University of Alberta Museum

▲1985年6月3日纽约苏富比赵孟頫《玄妙观重修三清殿记》。委托方是华裔行家,得自法国,但并不大懂书法,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同时联系了苏富比和佳士得,恰好张洪当时在欧洲,被他先一步征得。黄君寔恨恨,后来专程跑到苏富比办公室求览:“卷子一打开,即令我为之屏息。宋笺乌丝阑格子,字大如钱,运笔爽朗遒劲,墨色晶然夺目。卷上钤有‘晋国奎章’、‘晋府图书之印’,那是明太祖第三子朱棡的章,又有程正揆、梁清标、安仪周的藏印,乾隆八玺俱全,《石渠宝笈续编》著录。我不禁赞叹再三,更羡慕张洪的好运。”然而这件重迹的上拍过程却十分曲折。张洪拿到货自然第一时间找王己千,王不置可否。又找到北美博物馆专家,对方坚称仿品,因为真迹早就入藏东京国立博物馆了。其实东京本为《三门记》,与《三清殿记》为牟巘同年所撰,都是赵孟頫五十岁所书,皆真。当时多方否定,苏富比迟迟犹豫,就这样拖了一年,委托方等的不耐烦,说再不拍就要取回去,这种情况下,才于1985年中上拍。最终亦由程琦竞得,落槌价七万美金。©图片来自网络

▲1985年12月5日纽约苏富比王南屏”玉斋“专场。王也是老民国沪上藏家,师从叶恭绰与庞莱臣,二十一岁购小米《潇湘奇观卷》名震上海滩。张大千谓友人“平生最想见三王”,其一便是王南屏。王在49年移居香港,当时大陆外流的珍贵书画,不少由他买下再托谢稚柳张葱玉辗转回宫(谢是他的表兄)。王南屏做棉布生意,以商养藏,原本十分富裕,然而六十年代副手卷款跑路,公司欠下大笔债务,只得变卖书画补亏空,徽宗《四禽图》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押给程琦。七十年代末,六个子女相继赴美,他也就常住美国了。王南屏抗战时受日军轰炸惊吓,患上心脏病。1985年初,在斯坦福医院手术失败,享年六十岁。同年12月苏富比“玉斋”专场,售出的便是小部分遗产。©图录自藏

▲1986年12月4日纽约苏富比《宋帝宋帝命题马远绘山水十开册》。同样由张洪自欧洲征得,委托方是巴黎苏富比的大客户,主要收藏现代绘画,既不了解中国书画,也不记得此册从何而来,因为与个人收藏不搭,索性卖掉了事。此作一经露面即在学界引起哗然,就其风格断代争论不休。最终连佣金共32万美元归于王己千。王在夹封中找到一张法文便签,说册页是从一位曾在中国打仗的士兵手上买来的。据此推断当是1900年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清宫遭劫。王对马远册页爱逾珍宝,晚年为其归宿费劲心机多方安排,笔者在王己千遗产纠纷始末一文中,有详述此册的递藏过程。©图录自藏

▲1987年12月8日纽约苏富比吴普心思学斋专场。吴是江苏南通人,少年丧父,孤身远赴东北,在中俄交界的黑河镇经商,得奉系银行要人赏识,送去纽约念经济,二十四岁归国即任行长。吴普心高大俊逸、博学多识,军阀吴俊升之女彬青在哈尔滨马迭尔饭店的舞会上对他一见倾心,随后下嫁(吴彬青原许配给蒙古达尔罕亲王次子包明远,因包氏痴傻,未成,嫁给吴普心后人称普二奶奶,因吴普心行二)。吴全家票余,有盛名,吴彬青与孟小冬情同姐妹,据说八十多岁高龄在温哥华票房还能唱,一开口声惊四座。当时溥仪逃往东北,珍品佚散,吴家财源雄厚,收购不少。后来吴俊升与张作霖同殁于皇姑屯,东北易帜,吴家迁居上海,吴普心又在沪上收藏了大批书画。今普林斯顿镇馆之宝米芾《留简》《岁丰》《逃暑》三帖,上博购自安思远的《淳化阁帖》祖本六、七、八三卷,08年北京长风苏轼款《游虎跑泉诗帖》皆是他的旧藏。吴普心晚年自台北移居美东,87年下世,享年九十一。年尾苏富比专场释出的书画,多被港台及北美藏家购去。©图片来自网络

▲11988年11月30日纽约苏富比《乾隆南巡图卷六·大运河至苏州》。《乾隆南巡图》分纸本、绢本两种,各十二卷。纸本完整存于故宫(后调国博),绢本清末四散。苏富比上拍的卷六,画的是乾隆帝在苏州城胥门外舍舟登岸,入织造署行宫驻跸的一段行程。被大都会竞得。这是大都会入藏的第二件《乾隆南巡图》,之前在84年由方闻牵头从安思远手上购入了第四卷《黄淮诗韵》。上文提到的石油大亨Sandy和Cécile Mactaggart夫妇藏有第二卷《过德州》,04年捐赠给阿尔伯塔大学。©The MET

▲11989年6月1日纽约佳士得书画专场单品破百万。苏、佳虽然对立许久,但直到九十年代,实力都颇为悬殊,当时佳士得在中国艺术品方面远不如苏富比名气大招牌响,82年入职的黄君寔自嘲“开荒牛”,尽管功力深厚,依旧吃了不少苦头。几年后渐渐好转,又有杜超寰、马成名助力。1989年中的书画专场有两件拍品逾百万美金成交:元《秋郊狩猎图》187万美元被寒舍购去,董其昌《婉銮草堂图》165万,也被台湾藏家拍得。《秋郊》是小白楼散出的东北货,后归于陈仁涛,16年上海保利首拍再现于市场,5500万落槌,连佣金6325万人民币。©图录自藏

▲11989年12月6日纽约苏富比吴彬《十面灵壁图》卷。北美书画二级市场经过十年的经营,八十年代末达到巅峰。就在89年晚春佳士得破百万后,年底苏富比《十面灵壁图》以121万美元成交,买主即十面灵壁山居主人。这两年陆续释出藏品,今春保利专场又大火了一把。吴彬在中国画史上的地位并不显赫,但这种极具观赏性的变形主义非常对洋人胃口,美国学者喜欢,藏家也爱,当年几位本土买家轮番交价,让苏富比再创高峰。©图录自藏

▲11990年5月30日纽约苏富比Victoria Contag(孔达)藏书画专场。孔达算是张洪的同门,她是德国公使文德雯的夫人,1935-45年随夫驻沪,拜吴湖帆为师,和王己千交好,两人编纂的《明清画家印鉴》是古书画研究鉴定的著作。孔达晚年定居美国,和高居翰、李雪曼、史克门等学者都熟识,90年上拍的这批书画,之前就长期借展在堪萨斯城Nelson-Atkins博物馆。©图片来自网络
张洪主持的最后一个专场是1994年4月10日“张学良定远斋藏中国书画珍藏”。其实做完93年6月纽约春拍他已心生退意,10月就彻底离职,但因为与少帅的代理人做生意近十年,所以帮忙,而这也是苏富比纽约最后的辉煌,此后直到97年停拍,持续低迷。

张洪后来谈到退出的原因,其一是拍行立场的转变,“拍卖公司的本质及其在艺术市场中扮演的角色这些年已经变味了,不仅失去了最重要的特立性,甚至开始像折扣零售商场。苏富比和佳士得毫无疑问都经历了这种渐变,行业重心从专业导向变成市场导向。”而且经过十余年的飞速发展,宋元精品已不像当年那么容易征集。
此外,“拍卖公司是大型跨国企业,运营开销和成本巨大,这让拍行可以经手大量各种各样的艺术品,也使卖画的简单流程变得过于昂贵复杂。像书画这样小而精的市场,或许有更高效的方式来连接买卖双方。”
八十年代起,中外画商越来越多,他们既自己买卖,也代世界各地的机构或藏家举牌,而这,似乎也是所有拍行专家最后的选择。张洪在离职后加入怀古堂,主理书画业务。

张洪2006年离开怀古堂,此后做顾问并教课,但更专注创作,直到今天。
他是画新水墨的西方艺术家,没有语言背景,书法不行(自称到现在遇到中文还要在脑中想字形),也不是天纵之才(自嘲从小就做不到画啥像啥),这是很大的局限,也是很大的机缘,“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身”。


传统绘画的现代化,在这个命题上张洪的老师们交出三种答卷:王济远,上海草草学画一年,踏着“现代艺术热”的潮流实践,到纽约又为卖画拾起水墨,随波逐流;郭燕峤是岿然不动,传统技法上精益求精使画中情感极度优雅而不动人,也是几代人的缩影;王己千向上追索又向下开拓,藏名大于画名,他的伟大意义在于推广,为幽微玄妙的中国画做远播重洋的摆渡人。
张洪走的也是这条路,用流利的译笔把山水翻译给西方听——他所处的时代,所经历的故事,赋予他宝贵的机会观摩前情,进而踏出自己的足径。在水墨中寻找并完成自我,这未尝不是文人画精神在新时代的重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