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你的向日葵不行了。”
小李从她的麦片粥上方抬起头，她的婆婆端坐在餐桌上，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宣布了窗台上几棵植物的死亡。
“我昨天挨个儿捏过，软趴趴的，这样子肯定活不成。”
小李看向她的向日葵苗，枯黄瘦弱的样子，的确没什么生机。
出苗时还好好的，小李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虫，密密麻麻地生在向日葵苗的根部，等小李发现时，已经太晚了。
尽管小李后来给花苗重新换了土，仍然收效甚微。大部分的向日葵幼苗都枯萎了，只剩下一点绿色。小李把它们放在可以晒得到阳光的窗台上，指望出现什么奇迹。
小李感到气馁，刚想勉强回答几句，她的丈夫在一旁开了口：
“向日葵放在这儿， 你也不管。”
在说这话时，她的丈夫甚至没有看小李一眼，似乎只是简单附和他母亲的意见。
他这样说，小李立刻感到万分委屈。这批向日葵是她前些时候栽种的，从几个瓜子壳开始，她精心地照顾它们，看着它们发芽、脱壳、拔高，抽叶。要说她不管它们，可真是冤枉她了。
况且她的丈夫一副指责的语气，仿佛那些花草都是他亲手照料的，只是被她坏了事。
小李有些气闷。
真是讨厌，她想。难道我不知道它们快要枯萎了吗？
似乎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小李怯怯地说：“我最近每天都给它们浇水……”
“依我看。”婆婆在一旁打断了她，“是水浇太多了。你知道，有些花是不能浇太多水的。我以前养过些花，我一看就知道。”
不是浇水的问题，是虫害。小李在心中小声地申辩。她已经解释过很多次，这虫子生得厉害，繁殖能力又强，很难完全杀死。可他们就是不听，老是要在小李身上找原因。
想到这里，小李不再说话了。
她来到女儿的小床前，端详她熟睡的面孔。
她睡得像个小土豆，她想。我会永远爱她。
女儿睁开眼，黑眼珠在空气中转了一会，终于捕捉到小李的眼睛，笑了起来。小李看着这样的笑容，心中好受些了，把女儿抱到客厅，随手拿起一些玩具逗弄她。
渐渐地，小李感到有些不对劲。当她手持布偶逗弄女儿时，女儿的眼珠似乎并没有盯着布偶看，而是看向布偶旁几公分的虚空中。刚才在卧室，光线没有客厅这样充足。小李将女儿转过来面对自己，伸出食指在女儿面前左右移动。女儿的左眼一切正常，右眼却无法准确跟随手指的轨迹，总是照着手指的位置偏离一些。
小李的心揪了起来，生怕自己看错了，赶紧又确认了几次，结果还是一样。
女儿似乎有些斜视。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抱着女儿抓起手包就要出门，婆婆听见动静，叫住小李。小李慌慌张张地，只说要去看医生，但到底怎么回事，也没说清楚。
婆婆叫来小李的丈夫，男人走出房门，一脸不快。
“怎么这么吵？”
“小李要带孩子去医院。”
“孩子生病了？”丈夫看向小李。
“是眼睛……她的眼睛好像……有点不对劲。”小李突然感到一阵胆怯。
“我就说嘛。”婆婆突然插进来，“之前老觉得这孩子看人不大正。”
小李心更乱了。原来女儿之前一直有这样的症状，她却一直没发现。
“我看看。”丈夫抱过女儿。因为太久没被父亲抱过，小孩童因为害怕而大哭了起来。这一哭，丈夫也没办法了，他气急败坏地把孩子塞回到小李的怀里。
“怎么现在才发现？”他有些不耐烦地走到玄关，“走，去医院，我开车。”
周末的高架路上车子堵成长队，丈夫左腾右挪，还是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开到医院。好不容易到了挂号处，他们又被告知周末的儿科门诊号都发完了。两人看向急诊处的长龙，犹疑起来。
“看这情形，至少得等四五个小时。要不明天你带她来看吧。”丈夫对小李说。
“明天我有个会……”小李犹豫了一下。
“什么会，能有女儿重要吗？”
小李无法反驳，或许……她可以跟领导说，让另一位项目经理临时替一下她的班。
见小李默认了，丈夫转身朝医院外走。小李拿出手机，给同事打了几个电话，交代了一下明天开会需要注意的地方。
等他们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婆婆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厨房里冷锅冷灶。小李系起围裙，匆忙做了几个菜端上桌。
“菜里不放辣椒我吃不惯。”
婆婆用筷子挑拣着碟子里的菜，将几棵嫩一些的叶子拣到自己碗里。
“小李你也不会买菜，买回来的都是些老菜帮子，嚼都嚼不烂。”
小李不大高兴，可也不好意思当着丈夫的面发作，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一声不吭地把碗碟端到厨房。
收拾厨余时，小李突然发现垃圾桶里倒着几株快要枯萎的向日葵。一定是婆婆趁她不在扔掉的。她有些生气，想要出去质问婆婆，凭什么不经她同意就随意扔掉向日葵。
小李刚要从厨房出来的当口，她听见婆婆正在跟丈夫说悄悄话。
“听说斜视是遗传的。”婆婆掩声，“咱们家可从来没有人斜视。”
婆婆一边这么说，一边嗑着瓜子。瓜子壳掉得满桌都是。
小李难受极了。她退回厨房，把水龙头打开，悄悄地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