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岁

爸妈今年都要五十岁了，两个人的生日都在九月，就想今年一起过。其实我们家一直是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的，不过今年他们大概也是感受到自己在年龄上到了一个节点，可以过一过了。

寒假结束回学校的时候，我爹还试探着问我说，今年九月的时候做作品集会不会太忙啊，有没有空回来陪我们过生日啊，我说回，要给你们买蛋糕。然后他又补了一句：“啊哈这个年纪过生日还吃蛋糕，感觉有点变态，要被人笑话死的。”

随着爸妈年纪不断变大和我多次试图挣脱他们的管教，特别是这几年，明显感受到，爸妈对于我的态度从控制到控制无果的愤怒，到共处一室的相顾无言，到试图理解，再到慢慢理解和支持，最后到现在，已经慢慢变成了一种对我日渐增长的依赖。非常清楚的记得姑姑上次和我聊天的时候说，爸爸几次和她谈到我的时候都哽咽了。他肯定也是希望我陪在他身边的吧。

快五十岁的他们和一直没好脾气的我，到现在也是要不停吵架，也在学着理解，也试图拧巴地表达爱。在这点上我爸做得是最好的，他肯为之前做过的伤害过我的事给我道歉，也肯给我无条件的支持和安全感。

我记得前年一个人从可可西里回来时，我爹又是照常翘班开车来接我，得知我一个人去无人区的时候先是笑着骂了我一顿。后面几天和朋友喝酒吹逼的时候，又说什么，儿子牛逼了啊，这种地方也能一个人去啊。

然后那天晚上我就莫名其妙就做噩梦了，做了我活到现在以来最可怕的一个梦，梦到被爸妈发现是gay后拖到医院做电击治疗，醒来的时候枕头已经哭湿了。缓过神来发了一条隐晦的朋友圈想记录一下这个梦，然后我爸就在下面回了个“是骄傲。”，当时看到就觉得安心，那几天也不知他是感受到了什么，睡前总会来我床边摸摸我的头。

妈妈是迟钝的，是疏于表达的，是无意中伤害我很多的，是从来不懂得照顾我情绪的，是我一放假就想躲避的，但我也知道是很爱我的。无数次和她吵完我都会和姑姑说不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对待妹妹，也会和爸爸说她不懂得和人交流，也纳闷为啥她能和她的病患相处的这么好，能做到到目前为止零医患纠纷。他们也知道啊，知道这是我妈的大毛病，陪我骂完之后，也总会补一句，但你也清楚她是很爱你的。

她其实像极了《巨婴国》里那个焦虑的母亲，无止境地付出，也被无止境地埋怨。但我在想明白这些事之后其实还是怕她，肌肉记忆太强大了，以至于现在一放假我就想方设法避开她，去全国各地的同学家蹭吃蹭住。交流很难，我尝试了好几次之后又把改变我妈的任务交给了爸爸。

爸爸实在不像传统亚洲家庭里那个只负责赚钱养家的男人，他付出的太多太多了，他是个肯为半夜牙痛的儿子敲开玩具店老板的门去买个奥特曼的爸爸，也是个为了不让妻子焦虑隐瞒了儿子患上抑郁症事实的丈夫。除了赚钱之外，他更多肩负起了那个照顾大家情绪的角色。我时常感叹Jack是世界第一好男人，可实际上爸爸从小到大为我们家所做的真的不比他差半点。

其实我是像他的，而且觉得越长大越像了——自闭的方式，开玩笑的方式，表达爱的方式，甚至不喜欢数理化的那面，感性的那面，鲁莽的那面，耻于表达悲伤的那面，连吹牛逼的嘴脸都差不多，到最近连肚子也开始朝着他的方向发展了。我欣喜于越来越发现他的宝贵，也开始了解那些他在我身上留下的影子。二十岁出头的我和快五十岁的他，居然是在用一个模版互相搀扶着成长，是无比奇妙的事。

前几天去找老师闲聊，他说看你朋友圈最近每天都过得开心哈。我说是，中午还收到我爸寄过来两箱吃的。他说你爹别把你宠坏噢，我心想那还不是他应该的。

五十岁送他们什么好呢，去年的时候想送个有关他们的纹身，后来一提就被我妈骂了，气得我马上去纹了个自己的名字。最后还是想送幅画吧，给朋友们画了那么多幅，也想要给他们画一幅用心的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