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八卦——问仙

我从来都愿意去相信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就像《寻梦环游记》里一样，和我们平行的另外一个世界的他们，既有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也有如影随形的名利纷争。他们大都朴实善良，极少部分的恶人最后会不得善终。他们并非随心所欲、无所不能，他们需要被亲人供奉、惦记和缅怀，这样才能让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不被抛弃、不被孤立，得以永生。

我不知道“问仙”这种说法是不是只有湖南的部分地区才有，我10岁的时候就听说过。问仙需要在逝者离世至少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而且只能选择缝单数的日子。

那年我奶奶过世后，我妈和我外婆带了几升米和一只公鸡去**村的**坳找了个神婆问仙。我奶奶是突发的高血压，从突然倒在地上到最后走不过4个小时，因为走得太仓促所以我妈总是觉得我奶奶有话没说完，想知道她是不是还有什么要交代给我爸的。听我外婆说当时问完了我奶奶看时间还早，我外婆顺便把他很早就过世的父亲也问出来了，我外婆说她爹张口说得第一句话就是：今天沾了我家大外甥女的光呀……一眼就看透了她家大妹子原本没有打算来问他的意思。

我说的“问出来”是把逝者的生辰八字报上去，神婆在念完一些咒语之后就会被逝者附体，她的重任就是去到另外一个世界，帮你把他/她从另外一个世界带过来。反正不管你信不信，接下来神婆说的话都是用逝者的口吻说的。例如22年前的那次问仙我外婆津津乐道了很久，说我奶奶一辈子都过得辛苦，因为阶级成分受人欺负、遇人不淑，至死都愤愤不平。说我奶奶算得很准，我爷爷马上会续娶，事实上我爷爷确实是半年之后就领了个女人回家。甚至我奶奶还大概的提了一下村里前段时间发生的一桩很惊悚的命案，说是因为村里进了点邪物……

那个时候我还小，但是也开始对死亡有了深深的恐惧，例如我怕穿上寿衣面无表情的她、怕黑色棺木，怕头七的时候一睁眼她会在床前……倒是听完她们问仙的故事后，开始觉得她是真得远离我们了，她真的去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那里有日出、黄昏，有水井、炊烟，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我家最近的一次问仙是我外婆去问我外公，她始终觉得无法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说没了就没了。还有就是她知道我背着她偷偷的把我外公的京胡放在棺木里，她担心这把琴把外公给压在棺木里出不来……只要一想起这些事情她就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我舅舅，一个中年老男人也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甚至在出殡这样的大事儿上他都拒绝算日子，但是迫于我外公3房弟妹的压力，他还是妥协了，而让人不得不服气的是老道士给算的日子是持续两个星期的阴雨甚至洪水之后唯一的一个大晴天。

我外公走后没多久，我妹妹梦到外公跟她说，他漆棺材的桐油找到了，留着给外婆用。梦里他说了两遍，那是去年他自己特意去街上买的两罐桐油，是一个大爷自己家的桐子榨的油讨价还价最后一起150元钱。中间被他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为了他的两罐桐油，我小姨她们帮他翻箱倒柜的找了好几轮，去年找不到的时候他还到处打电话问，开始是怀疑我妹妹当成破罐子扔掉了，后来怀疑我妈当垃圾处理了……梦后的第二天，那两罐桐油居然被我外婆在一个废弃的碗柜里找到了，我外婆坚持认为这是老头子托梦让她找到。

我外公的问仙也是她天天在家掰着手指头盼着的，本来眼巴巴的以为我舅会开车陪她去，结果我舅来了句：迷信！有啥好问的，问了不好……就把她打发了。我妈我小姨她们都不在跟前，而且这事确实也不好强求。

我也一直惦记着第49天的日子，晚上下班后本来以为可以听听问仙的故事，结果我外婆说我舅不带她去……我特别理解我外婆的失望、沮丧和无奈。

晚上10点多，我忍不住在家里的大群@我舅了，和他讲道理，大致是：

外公半夜倒在地上，外婆起来发现的时候身子骨已经凉了，老人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走了，这对当时在场的外婆来说绝对是个非常大的打击和创伤；

对于外公的鄹然离世，虽然我们一家人都很难过，但是最难过的还是要数外婆，因为这是她55年的伴儿呀，说没了就没了，咱年轻人失个恋、离个婚都会痛不欲生好几年；

我们每天忙着工作加班、玩手机、看电视，但是她耳朵听不见、现在哭得连路都走不稳，她也没法天天找个人来哭诉，她的悲恸总得有个情绪出口吧？让她去问个仙，把没有结果、没有放下的事情给她个说法对她而言就是最好的心理疗愈；

另外周易算卦是有一定的科学道理的，八卦六爻、紫薇斗数现在已经作为一门学科被承认和研究了，部分大学的选休课都开设了……我们不应该只是用一句：迷信就一刀切的封杀了。

末了我还有模有样的给大家科普了一下“应激性心理创伤”，这种心理创伤导致的后果可能就是抑郁和加快老年痴呆。显然我的说辞很管用，家里一边倒的要求我舅舅明早一早从县城开车送外婆去问仙。

20多年前的那个神婆还在，快90了，头发全白了扎了个小髻子，清瘦但精神矍铄，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土布衣服。早些年听说来找她占卜、算卦、问仙的人还是挺多的，所以她家在山沟沟里的房子装修的既新潮又体面。听说现在找她的人越来越少了，一来怕她老糊涂了，算不准了，二来年轻人不信这个，可谓门可罗雀。

据说神婆帮你通往另外一个世界叫“过桥”，我不知道这座桥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奈何桥”她一过了那个桥就被你想要问候的亲人附体了，她只是负责帮逝者把生前来不及说的话给说出来。

我姨见老太太闭上了眼睛疑似已经过桥开始问她：爸，你还记得你生了几个孩子吗？

老太太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不紧不慢的挨个数：我生了5个，4女1男，大女儿生了3个姑娘；老二生了个儿子……老太太全说对了，不要吃惊，这些信息行家确实可以通过八卦六爻、紫薇斗数推算出来，而我大姨估计就是想以此来判断一下老太太是不是已经老到算不动了。

我大姨服了之后开始继续问他在那边过得好不好，他说很好，他经常和琴友在公园里结伴拉琴、聊天。我大姨说她从头到位没有提到过外公喜欢拉琴的事儿，也幸好一路上都有那把京胡陪着他。

我大姨又问他的存折密码，老太太如实回答说不记得了，走得急，但是密码是用纸写在他柜子里的包包里的。这个手写的密码中午被我大姨回去在包包的夹层里翻出来了。

我大姨又问他存那么一笔钱准备干嘛，他说他要盖房子，那是祖上的宅基地，他要留给他的两个孙子，每人一层，最下面的一楼留着以后给老太婆用，百年后可以放灵柩，毕竟放在子女的屋里不吉利。

他自顾自的说他这次走是福气，救了后人一条命。我们立马就懂了，我表弟（他的大孙子）在他过世后从大学赶回来，因为水肿的脱形第二天被检查出肾病综合征，送到湘雅医院的时候医生说算很走运，如果再拖个十天八天情况可能都很危机，我们都觉得他是真的拿命在召唤他大孙子回来看病、救命。

他说他谁也不怪，虽然舍不得但是走得很值。这对我外婆来说是个很大的解脱，这些日子以来无数次她都在自责为什么那天晚上她睡得那么死，他开灯起身他都没有发现，他倒下去的时候肯定喊了，只是她一直没有听到，他一个人又冷又无助的在地上趴了很久。她一直很内疚，为什么她一直等了那么久才醒来，一直让他躺在地上冷了那么久，没早点发现给他换身衣服把身子焐热点，要不然说不定他还能多撑一会……

他还提醒了一下他的大孙子和小女儿今年不走运，但是大孙子这次霉运过了就好了，治好病以后还要生曾孙的。而我小姨夫因为车祸刚坐了一年的牢出狱，我外公说我小姨是在她婆家的山坳里撞的邪，让她婆婆逢月圆之夜记得帮她烧点纸钱。当然我小姨对这个还是半信半疑的，但是小姨也承认她家这几年确实是各种风浪和波折最多的。

他还怕我外婆天天哭，把眼睛哭瞎，叮嘱她少哭，耳朵可以聋，但是眼睛千万不要瞎，免得给子女添麻烦。担心她不会做饭一日三餐不能吃上像样的饭菜，嫌她话多爱唠叨，以后和年轻人住在一起容易生口角。最后还交代了一下我外婆不要管钱，因为她不会算账也记不住数字，还老喜欢把东西东藏西藏隔几天又忘得一干二净……

末了还让我大姨记得给他买个计算机，因为他经常要算账的，我大姨欣然答应，他走得那一晚，还趴在灯下很认真的画户型图，算每个房间的面积和进深。

问完仙后我外婆特别的开心，对她而言那是两个被活生生分开的人在某一刻的相聚和再见。也许她不知道什么是仪式感，但是也许从今往后，她再想起她家老头儿的时候，或许能脑补他一如既往的坐在公园里一边拉琴一边晒太阳的样子，他依旧会很陶醉的和几个老头坐在一起切磋最近的琴艺和新学会的谱子。

我外公还交代我们不用太牵挂他，他有钱，会自己买东西吃喝用，我们猜想另外一个世界应该也是有商店、超市和菜市场的。

特别感谢那个还在努力的帮大家搭桥、过桥的老太太，这个世界总有一些孤苦无依的灵魂需要她的慰藉和帮助，得以借她的口让那些被远方的亲人思念、惦记的亡灵能够和还留恋的世界好好的作一次告别。

——写于2019年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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