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害的女孩(一)
序幕
巴伦斯,佛蒙特州,1950年11月
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下,女孩走在老巴伦斯路上,这是一段上坡路。已经是晚上了,她还有三英里的路要走。
空气在黄昏时变成了蓝紫色,令人感到些许的凉意,光线模糊了细节,仿佛是透过烟雾在观看。女孩眯着眼,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那段上坡路,微风吹拂着她的头发,透过她衣领上薄薄的织物爬了进去,她看不到有任何人跟在后面。
于是她想:还得再走快一点。
她匆匆走下斜坡,她那双厚厚的校鞋子把石头扔到了崎岖的路上,她的长腿像小马一样移动着,保持着平衡。她穿的那条灰色羊毛裙已经小了,只能穿到膝盖的上方,但她一直也没想办法做点儿什么。手提箱里有一条制服裙,走路的时候箱子时不时地拍打在她的腿上,她很快就能换上那条裙子了。
如果我幸运的话。别瞎想,笨蛋。蠢货。再走快点儿。
她的手掌被手提箱把手磨出了汗。当她匆匆忙忙地把箱子从车上拎下去的时候箱子差点掉下去。她抬头看了一眼车窗,身上的汗水刺痛了她的后背和腋窝。
一切都好吗?司机问她,一个少女脸上的恐慌令他无法再无动于衷。
是的,是的——她勉强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对他挥手告别,接着转过身去,箱子拍打着她的膝盖,仿佛她在繁忙的城市街道上匆匆忙忙地走着,而不是在一条叫做“北路”的有着裂缝的人行道上缓慢前行。身影变长了,当车门关上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公共汽车开走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眼。
没有其他人下车。她鞋子的刮擦声和远处的乌鸦叫声是唯一的声音。她独自一人。
没有人跟踪。
现在还没有。
她走到老巴伦斯路的坡底,急促地喘着粗气。她努力使自己保持向前看。如果回头看的话一定会勾起她对往事的回忆。只有当她向前看的时候它才会远离。
冷风又刮起来了,把她的汗冻成了冰。她弯着身躯,加快了脚步。如果她穿过树林,她会走一条不折不扣的对角线,这条路会把她带到运动场,在那里她至少有机会在去宿舍的路上遇到什么人。还有一条比这条短的路线,它围绕着树林,一直走到IdleWild Hall的前门。但这意味着离开大路,在黑暗中穿过树林。她可能会迷失方向。她无法决定。
她的心脏在胸腔后面快速地颤动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跳动。劳累和恐惧的时候都会这样。两者的侵袭使她在一段时间内感到头晕,无法思考。她的身体不太好。虽然她15岁了,但仍旧胸部平平,去年才开始来月经。医生警告她会发育迟缓,但还属正常,这是营养不良的结果。他说:你还年轻,你会康复的,不过这的确对身体损伤很大。这句话在她耳边回响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她混乱的思绪。对身体损伤很大。就当它笑话听吧。后来,她的远亲们来看她,问医生说了什么,她发现自己是这样回答的:他说这很伤身体。看着他们困惑的表情,她想说些安慰的话:至少我的牙齿都还在。他们把目光移开了,这些美国人不明白保住你所有的牙齿是一个多么大的成就。那之后她一直没再说什么。
再近一点,现在,到IdleWild Hall的前门了。她的记忆毫无规律地运转着;她已经忘记和她一起生活的一半同学的名字,但她却能清晰地记得在宿舍的一个架子上发现的一本叫做《Backie’s Girls’Annual》的旧杂志封面:一个穿着20世纪20年代低腰裙的女孩,在山坡上牵着一只嬉戏的狗,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她盯着那幅插图看了很多多次,那令她魂绕梦牵,甚至现在她也能回忆起它的每一行。她之所以如此着迷一部分原因是画中女孩的纯真及有着牛奶般晶莹的肌肤,她可以带着她的狗散步,而不必考虑医生、牙齿、溃疡、结痂或她脑海中的其他东西,这些东西在再次消失在黑暗中之前又浮现出来。
她听不到身后有声音,应该没有,她知道不会有。风在她耳边吹过,有她自己的脚步声,还有一种低低的声音,她一定能听到,因为当她这次转过头时,她的脖子发出表示抗议的吱吱声的同时她看到有人。就在她刚刚自己爬过的那个最高点上,它开始朝着她往下走来。
不,我是唯一下车的人。没有其他人。
但她知道这会儿有,不是吗?有。这就是为什么她已经开始加快了脚步,她的关节和下巴都冻得麻木了。现在她开始慢跑,当箱子撞到她的腿上时,手提箱的提手几乎从她手里脱离了。她在黑暗中使劲眨着眼睛,试图辨认出那东西形状和标志。离她还有多远?她能推测出来吗?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透过夜雾,她可以看到一条长长的黑色裙子,狭窄的腰身和肩膀,黑纱在那人脸上轻摆,而她在风中向前移动。看不见裙摆下面的脚如何移动。逐渐的这些细节现在可以看出来了,因为这个人影已经走近了-那人不紧不慢地走着,但也是越来越近,每次她回头看的时候,那人都更加靠近。虽然还是看不清面纱后面的脸,但女孩知道那人在注视着她,在暗中盯着她。
她惊慌失措,突然改变了方向,离开了马路,走进了树里。那里根本没有路,她慢慢地穿过茂密的灌木丛,一根根枯死的杂草穿过长统袜刺着她的腿。几秒钟后,她身后的路就看不见了,她希望自己所在的方向是朝着直对着运动场的。不利的地形使她不得不慢下来,汗水从她的肩胛骨间滴下来,浸透了她那件粘在身上的廉价棉衬衫。手提箱越来越笨重,她很快就把它放下,以便能更快地穿过树林。除了她急促的喘息声之外,没有别的声音。
她的脚踝扭伤了,腿剧痛,但她还是可以跑的。她的头发从发夹里滑了出来,树枝刮伤了她的手掌,她把它们从脸上推开,但她还在跑。她前面是一道围绕着Idlewild的旧篱笆,已经开始腐烂、破碎了,很容易穿过。她确信身后没有声音。然后就有了。
玛丽·汉德,玛丽·汉德,死后被埋在地底下。…
快点儿,再快点儿。别让她抓住你。
她会说她想成为你的朋友。…
前面的树木变得稀疏了,珠宝般的半月的照亮了运动场。
别让她再进来!
女孩感觉她的肺在燃烧,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她还没准备好。还没有。尽管已经发生了那么多,或者是因为这个。她的血还在奔涌;她虚弱的身体仍在奔跑。在一瞬间,她明白一切都是徒劳的。
她一直知道怪物是真的。
他们就在这里。